詩人的居所

古往今來，只要一迷上寫詩就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故詩人無不是“半仙之體”，其眼光和趣味也顯然與常人不同，對“住房問題”，他們的看法總有匪夷所思之處。

杜甫算是個比較講求實際的人。他住的顯然是“危房”：一到八月，秋風乍起，“三重茅”便被席卷而去。難怪他喟然長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他盡管是個名滿天下的詩人，還沒有得意忘形，知道自己首先是個寒士。他的愿望肯定是過分了，但不難理解。

李白則不同。誰都知道他是何許人，一端酒杯就仿佛吃了豹子膽，當然也不排除借酒裝瘋，否則他怎么敢叫貴妃磨墨、太監脫靴？他曾說“我有一古宅，嵩山玉女峰”，堪稱豪情萬丈，可惜不著邊際，他自己也清楚，不過是說說而已。詩人也有腳踏實地的時候，《山中問答》里寫道：“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要求似乎也不是太高，僅是強調環境優美。

相比之下，王維就老實得多，他的《少年游》里有“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高樓”在這首詩里應該不僅僅是“道具”，也一定是詩人向往的處所。我不相信他只想在里面銜觴賦詩，不想在其中悠然高臥。

陶淵明雖說沒有明確地表示希望住在何處，只要讀過他的詩文，也就大致明白他心目中的棲身之所是什么樣子。他為人低調，但如果以為他的愿望也就容易滿足，便是大錯特錯了。他的淡泊是由于他仕途不順，而仕途不順則是由于他對自由和恬靜的渴望。他先后做過僚佐、參軍等職，皆因“不堪吏職”辭歸。最耐人尋味的是當了八十多天的彭澤縣令，僅僅因為頂頭上司要來巡視，而他不愿“束帶見之”，便掛冠而去當他的村夫野老，寧愿過“種豆南山下”、“戴月荷鋤歸”清苦的日子。他的“住房問題”應該說最難解決，為的是他雖不在乎“三室、兩廳”，卻講究“周邊環境”。他要求有山有水，還得有一片蔚為壯觀的桃花林，而且“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這就踏破鐵鞋無覓處了。其實陶淵明也未必真的有此奢望，不然他為何故弄玄虛僅安排一個武陵人去大飽眼福，而讓無數的書呆子羨慕不已？

選自《雜文月刊》2005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