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現代美食家得具備幾個條件:一、全國各地隨心所欲饕餮的機會;二、大容量的胃;三、不挑剔的舌頭。
朋友大江近三分之一時間在全國各地出差(也就是吃),他常感慨:“最煩這些動不動就說要湖南口味還老帶著辣椒醬的家伙,到一個地方就要吃別人的原汁原味嘛,不然跑去干嘛?還能叫飲食文化?”大江旗幟鮮明地表明了他舌頭兼收并蓄的態度。至于胃的大小,大江之被稱為大江乃是“有容乃大”的緣故。
毫無疑問,大江是美食家。能成“家”者,得有獨家觀點,大江的觀點是:其實全國的大飯店酒樓都一個口味,要說各地真正的精華和特色,還得到小酒樓或者大排檔。
通常,大江出差回來第二句話就開始談吃的見聞和心得:
這次我才發現,原來最好的牛腩粉在張家界呢,咳!幾時你們去吃吃,那才叫正宗啊!
哎!我說啊,如果到了桂林你沒去吃鹵粉,那就可惜了,該去見識一下。
我覺得呀,好多吃的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比方全聚德烤鴨吧,北京的服務態度且不去說啦,那烤鴨并不比廣東燒鵝好。還有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也就那么回事,比我那次在蘇州一個鋪子買的湯包差多了……
吃海鮮可以到青島去,便宜啊!嗨,吃得那個爽!就是沙子多了點……
我以為山川地理不是只有行政區圖一種表述和解讀方式,也是可以當作菜譜或吃食分布圖的。
用眼睛去記憶感觸一個地方,未必比吃來得印象深刻、全面。
我們常說色、香、味俱全,其實有時吃還得聽那個響。吃的過程調動了手、腳、眼、耳、鼻、唇、齒、舌……是器官總動員;吃也是精神和肉體共同參與的感受判斷過程,是靈與肉對吃的現場的擁抱;吃還是吃者對被吃地和被吃地對吃者的互相深入過程,是互相的物質改變。人們把旅游一般說成用腿走,用眼看,但有時吃才是躲在旗號名義后面躍躍欲試的士兵,滿懷對陌生地點或冒險或償愿的熱切。不然,很難解釋為什么旅游歸來,大多數人說的最多的還是繞不開的吃——我們用胃承載更多旅游的記憶,有時候旅游的主角是胃,眼睛只是陪客。
大江240斤,但仍有增長趨勢,于是憂慮:都是旅游惹的禍,看來今后少旅游。
但他對自己一肚子祖國大好河山的記憶充滿驕傲:“如果我是一棵樹,當然是很粗的樹,切開來看年輪的話,那么中心的圓自然是湖南的了,由里及外是廣州、北京、太原……統統數得出。不是年輪也有生長得快慢之分么,那么最寬的年輪該是在廣州長的第二圈年輪……你們笑什么笑?東晉的那個張翰,不是推說思念家鄉的莼菜和鱸魚膾才要辭官的么?還有毛澤東,不也是說‘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么?他旅游難道講的就不是吃了么……”
丘吉爾說:軍隊用肚皮行軍。其實,也滿可以這么說,我們用胃旅游。
選自《民族文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