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組詩）

夫妻

老天爺讓這一家人從阜陽來這里謀生，

用撿來的破爛在江邊蓋了這間破草房。

他們一共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一條狗，一只羊，三只母雞

房間里的東西也都是撿來的。

一條狗

這條狗，

以前在老家叫得可兇了，

自從到了這里，

看著江水

再也叫不出聲。

江水太大了，

狗性格也變得古怪，

不是睡覺就是發呆，

眼睛怯生生的。

一只羊

羊眼睛在窮房子里太美了，

羊眼睛是窮房子里最大的財富。

只是他們不知道，

找了一根舊繩子，

把它拴在江堤上。

羊只有一只，

沒有伴，

羊眼睛在江堤的荒草里太美了。

冬日的江水沒有聲音，

羊叫聲可以傳出很遠，

一直傳到孤獨者的心里，

孤獨者聽到了，

也沒有辦法。

三只母雞

小兒子的手摸到了雞蛋的溫度，

又把它貼在姐姐的臉上。

長大以后，

他們還能記得三只雞蛋帶給他們的幸福嗎？

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有一次，

是個下雪天

我看見他們四個

同一條狗

一只羊

三只母雞

呆在破房子里，

雨下得太大了，

我感覺到他們

好像同一只羊

一條狗

三只母雞

緊緊地抱在一起。

老天爺

老天爺近來在發火

天天下暴雨

江水漲得太快

幾天就竄上來了。

我們不敬天也快要幾十年了。

不允許

暮色不知什么時候又來到我的院子，

好像一頭衰老的水牛。

你把我變成了沙漠，

還不允許我訴說。

你把我變成了逆子還不允許泥土的蒼涼，

移入我的眼眶。

我為那些不再有用的圣賢的著作哭泣，

夕陽飛下來安慰我。

我的生命已經到了冬至日一條大河邊的草紙，

被追悼者完全點燃的一刻。

古鐘

渾身長滿青苔的死豬，

沉睡著，好像一口古鐘。

它要把腐爛呈現在這條河流上，

不允許我們把它掩埋。

偶爾，一只路過的細鳥站在它身上，

嘴里還銜著一枚金黃的楝樹果。

教堂里，頭發花白的黃牧師

正在講授耶穌上十字架時講的那句話：

“他們干了什么，他們自己也不曉得”。

那些衰老的農婦默默聆聽，好像是扶在船幫上

落水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