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在學術界,如今法學家的身影也閃現在從人大到政府的許多部門
不久前出版的美國《時代》周刊,筆墨濃重地以“中國的新革命”為封面文章,聚焦中國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以期全方位描述一個正在崛起的中國。在敘述新一代中國官員的文章里,《時代》把目光投向子那些以前曾經是法學教授的官員們。
事實上,在中國各級人大,在黨和政府的各個機構,都閃現著越來越多的法學家身影。《時代》周刊這樣描述他們中的一些人:“能說一口無可挑剔的英語,態度和藹親切。”
這些新型官員的出現,使人們把他們與中國正著力建設的“民主法治社會”聯系了起來。
孫潮與“公共政府”
被《時代》周刊稱為“執教于耶魯大學、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的憲法學家”就是上海徐匯區區長、華東政法學院立法研究所所長孫潮。
1999年孫潮走進上海市人大常委會法制委,成為第一個專職委員。對立法技術和立法程序的精通,無疑使得他在新崗位上游刃有余。五年備受好評的人大專職委員任職期滿后,2003年,孫潮就任徐匯區區長。
從講壇到政壇,法學家印記烙在了孫潮的施政方略上。在徐匯區政府網站上,孫潮的留言直述自己的執政思路:“我們提出了建設‘透明、高效、職業化’的公共政府的目標理念,旨在改變政府工作中那些不符合現代社會發展的習慣思維。”
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常務副院長胡偉教授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公共政府”是孫潮區長的一個創意,雖然從學理上說政府本來就應該是“公共”的而不是“私人”的,但問題在于我們一些政府恰恰就缺乏“公共性”,所以“公共政府”的提出是很有針對性的,實際上就是政府如何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務的問題。
理論上講這并不新鮮,但是,作為一個學者型的官員,孫潮將此理念貫徹進施政綱領中,意義就不同了。
按照孫潮自己的解析,政府應成為“陽光下的政府”,成為時時刻刻接受人民監督的政府。根據《上海市政府信息公開規定》,通過區政府門戶網站、政府公報和媒體等,向社會公開政府的行政信息,使政府行政行為進一步走向公平、公正、公開。
目前,徐匯區政府所有的信息、規定全部都可以在區政府網上查到,“我們的財政、編制是公開的,對個人的審計報告包括對我的審計報告都是公開的。”孫潮說。
徐匯區一位工作人員評價孫潮“因為學術背景的緣故,特別強調程序”。在孫潮看來,程序講究的是合法,追求的是合法有序。推進政府工作流程再造后,新流程被打造成一條流水線,一旦啟動,就開始高效運轉。
帶博士生的“議員”
周一一大早上班,丁偉推開大劇院舊式洋樓里辦公室的房門,書桌上的文件已經堆得老高。這里是上海市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的辦公地。
丁偉才坐定,一位法學專業的博士生就趕來了,向老師請教問題。作為人大主管立法的副主任,丁偉還有另一個身份——華東師范大學國際經濟法學院博士生導師。
丁偉有著一份沉甸甸的履歷。躋身于上海十大優秀法學家的他,1997年就受聘擔任澳門政府法律翻譯辦公室首席中國法律專家,多年來直接從事澳門法律本地化工作。而后他又擔任了中國國際經濟貿易委員會仲裁員。
2002年,丁偉進入上海市教委,成為主管全市教學的教學秘書長。2003年丁偉當選為上海市人大常委會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人大法制委辦公室主任鄔立群評價,丁偉因為有著理論研究背景,對立法工作能很快適應,“立法是各種利益的平衡,矛盾利益沖突中,他能夠深入闡述自己法律方面的觀點,并使之得到大家的認同。”
從學法、教法、研究法、用法,直到立法,丁偉的經歷跨越了法律在整個國家和社會中的全過程。
丁偉說,在法學領域中,立法、研究、教學和司法實踐之間是相互交融的,立法工作積累的經驗對不斷深化理論研究、豐富法學教學內容有幫助。法律其實是對社會多種關系的協調和約束,立法是個非常復雜的過程,很多法律關系對應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過去我國的這幾個環節都是相互脫節的,現在靈活的人才任用機制,擴大了法律人才的人生舞臺,更豐富于法學家的法律實踐。”丁偉說。
社科院走出的政壇新星
“很多人把我當作法學界從學者到官員角色轉換的一個成功例子。”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副主任、原中國社科院法學所黨委書記信春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她用一貫委婉而低調的語氣表示自己對此不打算多說什么,“做被人評說的對象吧。”
今年48歲的信舂鷹,身為改革開放后中國恢復研究生學位制度后第一位女法學碩士,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她是內蒙古通遼人,1973年到農村插隊,1975年10月被推薦到吉林大學法律系學習。1978年應屆畢業考入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法學系研究法理學,是當年研究生院最年輕的學員。1981年,她獲法學碩士學位,畢業后留在法學所工作。
1993年,信春鷹被評為研究員,成為當年中國社科院最年輕的研究員。1995年被任命為法學研究所、政治學研究所副所長,兼任《政治學研究》主編。從此開始了政治學研究,為之后的從政道路奠定了基礎。
她沒有徑直通往著作等身的學者道路。2003年3月,十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表決通過了新一屆常委會委員名單,信春鷹和其他18名備受矚目的“特別常委”走上前臺。其后,信春鷹擔任了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副主任。
事實上,之前,法學家也有在人大中擔任職務的。德高望重的前中國政法大學校長、法學家江平就曾出任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律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但兩者角色已有根本不同,江平一直是個學者,而信春鷹已完成了從學者到高級立法者的角色轉變,代表了法學家從政的潮流。”信春鷹的同事、法學家范亞峰評論說。
信春鷹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其實我一直還是從事法律工作,只不過之前有過這個知識儲備。本身并沒有覺得有多大的轉變。”
也有一些業內人士認為信春鷹的路徑是法學家與政治家兩種職業使命的更好結合。清華大學教授許章潤對《瞭望東方周刊》說,“信春鷹是法律精神和公共利益的實踐者。比起一些擔任行政部門首長的法學家來,她更接近法律人的本色形象。”
“神秘”的保密局長
6月7日,在國務院公布的人事任免名單中,著名法學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所長夏勇被任命為國家保密局局長。
作為國家要害部門的“掌門”,夏勇的背景一度讓海外媒體猜測“其在中共高層的作用不可小覷”。
1978年夏勇考入西南政法大學(當時叫西南政法學院),大學畢業后當過助教、講師,之后在西南政法讀了碩士,在北京大學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并在哈佛大學做過訪問學者。
在北大學習期間,夏勇師從著名法學家陳守一,并取得優異的學習成績。在紀念陳守一教授的文章《憶陳老,念北大》中,夏勇寫道:
“那時候,我的生活是相當單調的,除了圖書館和宿舍,我常去的地方就是后湖,在那里散步,思考。三年的時間,我完成了《人權概念起源》一書,很多老師和朋友都驚詫我竟然查閱了那么多的資料。其實,正是這份平靜契合了我的心路歷程,才促成了它的誕生,而這種平靜的心態也深深影響了我日后的研究和生活。”
夏勇的朋友這樣評價他:“他是一個注重實踐的學者,從他的學術研究可以看出來。他花了很大的精力做基層調查,他對農村和少數民族地區的發展、推進基層的依法治理提出了許多建議,他的治學方法很有特點。”
夏勇曾提出過“新民本說”,即以民權的程序法則,來成全傳統的民本。關于法治的基本原則,夏勇提出:法律必須普遍,必須公布,必須可預期,必須明確,必須無內在矛盾,必須可循,必須確定,政府必須在法律之下,司法必須有權威,司法必須公正。
2000年9月,時任中國社科院法學所副所長的夏勇作為主講人,給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各部部長作了“西部開發與加快中西部發展的法治保障”的講座。
2003年3月19日,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一次會議通過的“全國人大常委會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委員會”名單中出現了夏勇的名字。
2004年2月,新華社發表夏勇《“一國”是“兩制”的前提和基礎》的署名文章后,香港《文匯報》社評認為,以新華社的名義播發這位全國人大常委會香港基本法委員會委員專論“一國”與“兩制”關系的文章,不能簡單地看成一般專家的意見。文章的發表方式和文章本身所帶出的信息,都值得香港社會重視。
得知夏勇出任保密局局長一職,與之有同窗之誼的賀衛方評價:“夏勇在權利問題和人權保障問題上,有比較深刻的思考。這種觀念如果能夠通過他在政府內部這樣一個系統的工作得以實現,影響政府的決策,當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奧組委的法學家
與校友夏勇相比,現為第29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組織委員會法律事務部部長的武樹臣則更顯低調。
和共和國同齡的武樹臣,1982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法律學系,后留校任教,先后被評為講師、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導師,并于1992年至1997年任系副主任,長期從事中國法律思想史、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研究與教學工作。
1997年,尉健行兼任北京市委書記時,政法委正好有幾個空缺,尉健行對北京市委組織部提出要求,不要在圈子里選干部,要到學術界和教育單位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武樹臣回憶起那時的事情,還記憶猶新,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那時候要選一個47歲到50歲之間的共產黨員,有管理經驗,最好是教授、博導。組織部的同志還去了中國人民大學和中國政法大學,那兩所大學有兩位教授的年齡不太合適,所以我就幸運地人圍了。”
1997年4月15日,北京市十屆人大第36次常委會會議決定武樹臣擔任該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黨委副書記、副院長,從事民事審判工作。
“武院長給人的感覺是思維很清晰,辦事很果斷,但為人很低調。”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的一位同事評價說。
武樹臣講到,可能是因為自己在學校學習和研究的領域都是歷史,在實踐中遇到的東西和理論中所向往的,會有一些差距,但是他并不覺得遺憾。
一般人變換了工作環境,可能會感到有些不適應,但是武樹臣自信地說:“我是個農民,過去在農村插隊干過很多年,我很了解中國國情,了解中國的生存發展。到北大之后,我也不覺得到了書齋自己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常委會的任命下來之后,我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武樹臣長期研究中國古代法律制度;一直對判例制度很感興趣,因此來到二中院工作可以讓他更深入地了解社會現實,“我想知道現實生活中判例制度是怎樣的,我很高興這和我的研究有關系。”
在二中院工作之后,武樹臣繼續從事學術研究。近兩年,他每年都會出版三本書,2004年,由人民法院出版社出版了武樹臣所著的《判例制度研究》。
武樹臣說:“學者當法院院長有優勢也有劣勢,畢竟不是從書記員到助審員到審判員再到副庭長、庭長,這么上來的,有一條腿粗一條腿細,所以還要不斷完善自己的知識結構,要更努力。”
2005年5月中旬,武樹臣被調到奧組委,任法律事務部部長。被問及為何調換工作,他說:“我從不主動選擇自己的工作崗位,我是個老黨員,一切服從組織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