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牢騷不難,難的是明明白白一擊而中的牢騷
很難想像,一向在故紙堆中埋頭整理文獻的李零教授,居然也能在閑暇之間嬉笑怒罵一下。這個自稱喜歡研究怪學問的怪老師,此前出版的學術專著大都是關于先秦之前的學問,例如《中國方術考》及《續考》,基本上依賴出土文物進行研究,專得不能再專,讀者也少得可憐。而他新近出版的雜文集《花間一壺酒》,卻漸有“洛陽紙貴”之勢。
民國時期的學者,多是作家,能教書也能寫書。如今的學者,多數做不了作家,不能教書,寫的書也叫人看不懂,既是教授又能當作家的更是極少,李零算是一位。文科的教授大約是知識分子里最能發牢騷的人,專門的學問不像科學家那樣實用,世俗的名氣又不若經濟學家那樣惹眼因而發起牢騷來,倒是縱橫捭闔,饒有趣味。
考古出身的李零,涉獵極廣,許多看似不可思議無法登堂入室的學問,他卻孜孜不倦。卜賭藥毒,酒色財氣,均在此列。在本書的自序中他稱,“夫子不語,學者罕言”。但他下筆為文,借古諷今,入木三分,卻讓很多學者汗顏。由“罕言”而至“汗顏”,使得歷來被視作正統學問的學問尷尬立現。
這本書是李零八年來的“牢騷”總集。雜文之精髓,全在一“雜”字。這集子是名副其實的大雜燴,正所謂思接千載,神游萬里,時而遠古,時而當下,或土或洋,或中或西,“隨心所欲,恣肆汪洋”。比如說,有人正經八百地寫手紙史或廁所史,很可能會被人當成網上的搞笑帖子。李零來寫,那就是旁征博采,引經據典。倘要去粗取精,增加注釋,便是很漂亮的學術論文了。
精彩的史書,還是要把人帶回現在,所謂“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粗制濫造的古裝劇或許好看,卻從不是歷史的真實面目,反而褻瀆了歷史。借古諷今是很容易的事情,難的是告訴讀者歷史為何會如此,現在又當如何。錢穆有言,史才,史學、史識三者俱備,方可著史。李零的史,就勝在史識。
例言之,李零在本書的《避暑山莊和甘泉宮》一文中談到了漢、清兩個王朝的政教傳統:漢族是以政統教,邊疆是以教統政,兩種“大一統”方式并用。這是真知灼見,很讓讀者有思考的空間。又比如,談吳三桂的選擇,其實是告訴我們,世上本無所謂選擇,都是逼出來的。廟堂之高的一念之差,天下蒼生往往不勝沉浮。不論著史讀史,都是“以人為本”的。
這些面對歷史發的牢騷,就是李零信手拈來的一壺雞尾酒,味道雖怪,卻是
好酒。雖然他自稱玩票,卻是老老實實地說事說人,不平之氣或隱或現。
發牢騷不難,難的是明明白白一擊而中的牢騷。八年之前,李零有雜文集《放虎歸山》出版,最近八年的牢騷都在這壺酒里了。和往常的文風類似,李零的敘述稍顯啰嗦。這大概是學者之文的通病。以前我讀季羨林和張中行的散文,淡如白水,絮絮叨叨像個中婦,有“閑坐說玄宗”的嫌疑。李零的《花間一壺酒》雖然綿長,卻是烈酒,讓人有擊筑而歌的沖動。
(《花間一壺酒》李零著 同心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