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1985年的紐約《廣場協議》及1987年的《盧浮宮協議》簽定時,沒有人能預料到日本的經濟將如此深重和長久地深陷于低迷之中。美國金融學家麥金農曾經這樣說過:美國對中國大規模貿易盈余的抱怨“與1960年代末以來對日本的批評何其相似”。在當前有關人民幣是否升值這一非常形勢下,有必要仔細考察一下日元被迫升值的歷史。
自由、公平主義
早在1956年,美國就要求日本對進入美國市場的棉紡織品實行“自愿進口限制”;1966年,美國又勸說日本對進入美國市場的鋼材實行“自愿進口限制”;1968年美國電視機廠商發動對日的反傾銷訴訟,美國政府在1971年向日本電視機課以高額關稅。其中整個六十年代,美國國會提出了諸多的全面保護本國制造商的議案,給美國政府施加了沉重壓力。隨著貿易的失衡和貿易保護主義壓力的增大,
讓美國人焦慮的不僅僅是日本的崛起,還有日本“固若金湯”的進口防范措施:除農業外,日本不存在明顯的高關稅及配額限制。但是,世人皆知日本制造業產品市場實際上是緊閉著的。進口管制的方法有排外的關聯公司網絡、政府官員對進口中間商進行行政指導、濫用海關程序和標準來限制進口、不嚴格保護專利權和商標權、政府采購偏袒國內供應商等等。
貿易保護與國家主義
七十年代,美國人對付日本貿易保護迷宮的方法有兩種:繼承1960年代的自愿出口限制;通過反傾銷訴訟方式的改變加重了對日本的懲罰。
其實,貿易保護主義一直在自詡為自由貿易“白衣騎士”的美國占據重要地位。隨著八十年代國際政治形勢的變化和激增的貿易壓力,里根政府在1985年采取極端的要求日元大幅升值的措施便是順理成章的了。匯率干預的手法是有別于漢密爾頓等先人的高關稅手法,但其實質卻是一脈相承的。問題是,此時的貿易和財政雙赤字是此前的美國重商主義者們所未曾遇到的,所要攻擊的對象也前所未有地龐大和特殊——一個來自東亞文明圈的,正在奮力融入西方世界的全球第二大經濟體。
自由化浪潮與單邊主義
在公平貿易的名義下,美國重商主義者們的行動堅決而武斷。顯然,對于日本這種從戰時經濟模式演變而來的國家開發主義,美國人并未給予足夠關注,而經濟自由化的浪潮作為貿易保護的先鋒卻率先開始沖擊日本。
1980年12月,日本修改了《外匯與外貿管制法》,外匯交易原則上從禁止轉向了自由。由于外匯管制的放松,日本境外日元交易得以增長,倫敦和其他歐洲城市開始出現歐洲日元,國內與國外金融市場之間的壁壘逐漸消失。
由于金融分業經營的體制和嚴格利率管制已經不適應金融業的發展,日本和美國成立了由政府專家組成的日元/美元匯率、金融和資本市場工作組。1984年,該工作組起草的“關于日元/美元匯率、金融和資本市場問題報告”公開發表,標志著日本金融體系轉向了自由化和全球化。同時,金融自由化措施也得到了大藏省《金融自由化的現狀、前景和日元國際化》報告的支持。
緊隨其后的1985年,西方5國財政部長在紐約廣場飯店簽定了糾正美元匯率過高的《廣場協議》,確立了“必要時可以協調干預外匯市場”的方針。會議后,日本央行在外匯市場大規模拋售美元,很快,美元對日元匯率下降了13%。但匯率的變動并未帶來貿易逆差的迅速減少,1987年,美國外貿逆差創下了1596億美元的最高紀錄。雖然在1991年逆差曾降低至738億美元,但隨后幾年又開始大幅攀升。美國的重商主義者們認為這是匯率干預力度還不夠的結果,這種政治壓力使得國際市場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日元還將一直升值的預期。
除了匯率干預之外,同期美國還干預了日本和德國的利率。1987年,西方七國財政部長又簽定了旨在穩定外匯行情的《盧浮宮協議》,協議要求日本和德國降低利息率以幫助美國減輕美元貶值后資本外流的壓力。這些有著濃厚的臆想色彩的單邊主義措施均未取得預想的效果。
對此,美國金融學家麥金農認為,對金融開放的經濟體而言,如果將價格影響和支出反應考慮在內,那么在短期和中期內,簡單地調整匯率難以達到預期效果。長期內,日元名義匯率上升不可避免,但會被日本相對的通貨緊縮所抵消,實際匯率始終不變。國際學界普遍認為,美國的低儲蓄率和高額財政赤字才是產生逆差的根本原因,因此僅靠貿易伙伴的政策調整無法解決問題。
“升值”后面陷阱深深
《盧浮宮協議》之前,日本央行為降低日元升值對國內經濟的沖擊,在1986年連續四次降息。1987年,遵從協議規定,日本央行將公定貼現率降低到2.5%,并保持了兩年零三個月之久。
當貿易失衡的問題遠未解決的同時,擴張性的貨幣政策與日本式資本主義迅速達成合謀,資產泡沫來了。大量資金涌入房地產和股票市場。在1990年高峰時,東京的土地價格足以買下整個美國,出讓日本皇宮一帶的土地可以買下整個加拿大。
日本政府和銀行業的過度參與使得資產泡沫越吹越大,最終導致了持續至今的銀行壞賬問題。為解決金融業的問題,日本橋本內閣從1998年4月1日起啟動一項名為“東京版金融大爆炸”的金融自由化改革方案,但這一改革最終陷入了利益集團爭執的漩渦。
日元升值的另一個惡劣后果就是,長期的低利率最終導致日本陷入凱恩斯的“流動性陷阱”之中,利率已經接近為零,通貨緊縮卻依然如舊,貨幣政策失靈了。雖然此后日本也曾嘗試使用擴張性財政政策,但由于銀行被壞賬所累,財政政策的效果不是拉動了國內經濟,反而是通過資本輸出吹大了美國的資產泡沫。
過度自由化掛著金融全球化的美名,結果卻是在短短兩三年里就引發了日本金融的空心化。這些失敗的經歷背后隱藏的還有日本體制的深層矛盾。日本同時存在政治雙重結構和經濟雙重結構。政治雙重結構是指自民黨通過國會對政府的干預,形成了一個反對改革的面向國內市場的低效行業、代表其利益的國會議員以及銀行部門之間的“鐵三角”。而這個經濟雙重結構則是指需要政府補貼的占日本GDP85%的國內部門和占日本GDP僅15%的出口部門的并存。
持續的經濟發展取決于社會權力分散于社會各個不同利益群體。或許正是不向社會分散權力的政治和政府行為造成了日本今天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