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教育入手,提升勞工階層的競爭力,意味著把選擇生活的權利和能力重新還給工人,使他們有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身的命運。
如果把農民工也歸入產業工人的行列,那么工人群體在改革開放的20多年間是一個在絕對數量上快速增長的群體,但相對其他階層,其政治經濟地位卻處在不斷下降的通道之中。
在社會職業聲望調查中,工人排名靠后;從收入來看,民工工資連續20年沒有明顯增長;原屬“國家主人”的國有企業工人,面臨大批下崗的窘境。最令人擔憂的是:迄今為止,沒有跡象顯示勞工待遇、勞工權利將會在一個可預見的時間段內得以好轉。’
勞工弱勢地位的形成當然在于自身競爭力的低下。究其原因,不完善的制度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體系,將勞工群體籠罩其中,如:戶籍制度對民工權利的剝奪;產權改革對國企工人的再安排;社保制度、醫療制度對勞工群體的壓力等等。而在其中,原本應該作為勞工發展權最重要保障的教育制度,某種程度上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成為削弱勞工階層的競爭力、阻礙其進一步發展的消極力量。
教育體制不能支撐勞工的發展
我國的基礎教育投入嚴重不足,教育開支僅占國民生產總值近3%,位于全世界倒數,比非洲窮國烏干達還低。
低投入的直接結果就是教育質量和勞動者素質一同下降。許多農村學校的辦學條件極差,教學水平參差不齊,大多數人在完成了低水平的9年義務教育之后只能外出打工。據調查,進城的農民工中相當一部分屬18至22歲的年輕人,這一群體的平均教育年限不足8年。
所以不難理解的是,雖然許多城市存在“血汗工廠”等問題,但民工仍然義無返顧地進城務工,即使是在號稱“民工荒”的2005年,其數量也有增無減。這并不是因為他們不怕危險、能夠忍耐,而是因為他們別無選擇!由于教育程度不足,以其教育水平和知識技能,都不足以從事更具技術含量,從而也更安全、更輕松、收入更高的工作,只能在“血汗工廠”里透支體力、從事初級勞動。這類工作替代性高、報酬低,失業風險大,并使其更加不容易脫離出貧窮的循環。
繼續教育途徑匱乏,使工人勞動競爭力持續下降。在上世紀80年代,青年工人自我學習蔚然成風,工廠、社會、政府組織的培訓、進修、夜校、電大等遍地開花。而今,城市白領階層為了保持足夠的競爭力參加各種培訓、考證,拼命充電,但產業工人的職業訓練、各級技職學校的開放、失業勞工短期訓練,這些必要的培訓手段卻極度缺乏。因為缺乏基本技能,隨著知識經濟沖擊和產業結構調整,這些人將會成為被優先解雇的對象。
知識經濟時代還產生了另外一個對勞工繼續教育來說極為不利的后果——繼續教育的成本上升。在知識經濟年代,原來通過幾本書就能學到的較為先進的知識,現在必須通過計算機、網絡、專利軟件獲得。在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下,知識本身的價格也呈幾何級數擴張。教育成本的上升使得勞工接受終身教育變得更加困難。而在知識爆炸和知識傳播手段大幅度更新的年代,教育上的一點點差距,可以隨時被放大成為人和人、階層和階層之間巨大的差距。
教育差異化導致貧困的代際傳承
在一切制度缺陷中最令人感到寒心的是,教育的差異化(教育歧視)使得勞工的命運將會延續到他們的下一代。
在城市,不但高昂的教育收費為所有的兒童自然劃分了各個等級——交不起錢,就上差的學校——而且國家在教育資源投放上也顯出明顯的差異化取向。公辦名校主要是依靠國家扶持、納稅人的錢而成長壯大的,但卻無法普遍惠及城市產業工人階層。
而農民工的子女面臨著根本無學可上的危機。我國現有1.3億民工居住在城市,其中在北京就有近:二三百萬,他們帶來了10萬適齡少年兒童。但北京市的政策是:流動就業人口的子女進公立中小學,比當地兒童多交兩項收費:一是2000到5000元的贊助費;二是每學期600元左右的借讀費。大多數民工家庭交不起費用,孩子也進不了公辦學校。而收費低廉的民工子弟學校又不能獲得合法的辦學手續,處于半地下狀態。
教育本是用來消除社會不公平的,其主要功能之一就是淡化階級差異及向工農出身的人提供上升流動的機會。如果連這樣的機會也被剝奪或減少的話,一個晉升通道嚴重受阻的社會,是一個讓弱勢階層感到沒有希望的社會。
制度性因素的合謀即是勞工階層競爭力持續低下,并越來越失去自救能力的主因。這種因受教育權受損而導致勞工群體喪失發展權,對任何一個處于現代化進程中的國家來說都意味著巨大的險兆: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勞動力素質低下妨礙人力資本的積累,并終將導致產業結構無法升級。在全球化時代,這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因為后起國家終將形成勞動力的價格優勢,與我們在同一水平(勞動力密集型產業為主的經濟結構)上競爭。近幾年許多外資工廠搬往越南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從政治發展的角度來看,隨著勞工群體通過教育改變自身命運的希望破滅,社會穩定的基礎不再。亨廷頓認為,進城農民的第二代將是社會革命的主要力量。目下發生在法國的種族騷亂正是以移民的第二代為主力,因為他們心中蘊藏著更大的敏感、不滿和憤怒。
保障勞212受教育權的途徑
我國《教育法》對于政府教育責任的規定不夠明確,對違法的政府行為也無有效的監督和懲罰機制。例如,按照《教育法》規定,中央和地方政府都要切實保證教育撥款增長應高于財政收入的增長。但有目共睹,2003、2004年度政府教育支出的增長幅度遠遠落后于財政收入的增長。
相形之下,韓國、挪威、美國、日本都設有非常具體的關于義務教育的一系列配套法律。這些法規定得細而又細,并且對政府行為有現實的威懾力——如果教育經費不能落實到位,反對黨、司法機關、上級政府都會找麻煩,甚至在下屆選舉中被選民拋棄。在我國,應立法改革教育體制漏洞,保障工人的受教育權和發展權,對侵害受教育權的行為建立嚴厲懲處的機擊。
在GDP高速增長、財政收入超高速增長的情況下,實行全民免費義務教育并非國家不可承受之重。
教育不公的實質是某些部門、集團對教育資源的壟斷。目前許多教育弊端都與政府壟斷教育事業,不允許別人進入,但自己又搞不好有很大關系。打破教育壟斷,引入民辦教育、籌集社會資金,可以解決教育資金不足的問題,從整體。卜提高教育的覆蓋面和水平。從其他國家教育發展的歷史來看,開放社會辦學、公益辦學的渠道也是勢在必行的戰略舉措。
隨著經濟結構的調整,依靠資源和勞動力高投入的經濟增長方式將逐漸被淘汰。未來的經濟競爭要求以技術進步、提高勞動力素質為中心,歸根到底是教育的競爭、人才的競爭。要實現經濟轉型和產業結構升級,教育和人力資源政策的調整至關重要。國家應與社會NGO共同合作提供更多的職業技能培訓機會
香港在幾年前就推出了“持續進修基金”,鼓勵及資助本地工人修讀一些教授實用技能的持續教育課程,并為其參與一些具發展潛力的行業提供機會。在這一點上,港人的做法值得我們借鑒。我國的勞工培訓應以就業訓練與技職教育為核心,使其工作能力與技術符合現代社會變遷的需要。在這項工作中,一些民間公益性組織、勞工NGO可以發揮更大的、政府無法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