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縣政府欠50萬吃喝費不還
張子海今年36歲,原是安徽省阜陽市阜南縣于集鄉席老家村的一名農民。張子海“遭遇腐敗”緣起于10年前。因家貧,張子海初中二年級就輟學了。他獨自一人去外地打工,在上海、山東的一些大餐館酒店學做廚師,學得一身精湛的技藝,回到阜陽一家大酒店當了一段月薪五六千元的大廚。后來老家阜南縣政府招待所的餐廳對外承包,張子海與縣政府簽定了1994年7月1日至1997年7月1日的承包合同。
剛開始餐廳看起來很紅火,整日車水馬龍,但表面的紅火卻讓張子海漸漸難以為繼——縣委、縣政府吃喝都是簽單,欠款難討。向縣政府要賬成了張子海最頭疼的事,最后張子海都湊不起買菜的錢了。
1996年6月的一天,張子海向一名主管領導討要欠款時惹惱了這位領導,這位領導說餐廳不讓他包了,馬上帶法院的人把餐廳封了。
張子海悲憤交加,與之評理,說你們不讓我干,就把我的欠賬結了。對方說,胖的拖瘦你,瘦的拖死你,就是不給你。
張子海說我去法院告你!這位領導一指身邊的阜南縣法院領導,說,你起訴,我不讓他受理。
1996年11月張子海到阜陽市中院起訴阜南縣政府,法院受理了,但就是遲遲不審理。
兩年中被法官榨干了血汗錢
張子海經人介紹,認識了主辦此案的市中院經濟組的法官薛懿(后任經濟二庭副庭長),從此與他結下了“不解之緣”。
張子海裝修縣政府招待所餐廳花了20萬元,被趕出來時折了5萬元給他,另外還要到些零碎賬,所以開始手里還有點錢。
求法官辦事,請請客送送禮在張子海眼里很正常,但他沒想到薛懿的胃口這么大。
只要張子海不出去上訪,薛懿就經常給張子海打電話,有時說心情不好想坐坐,有時說來了幾個朋友,張子海接到電話就得趕過去,他知道,沒別的事,都是叫他去埋單的。
薛懿在阜陽有名的大飯店都吃遍了,常常一吃就是兩三千元,還要唱歌跳舞。他在包房里玩,張子海得在外面等著,他說沒煙了就得給他捎兩條“555”煙。薛懿吃飯常常呼朋引類,一喊一大群,人最多的一次開了4桌,花了張子海6000多元,那一次心疼得張子海掉了眼淚。
兩年不到,薛懿吃光了張子海手里所有的4萬多元錢。后來張子海實在沒錢了,就叫老婆出去借,再后來,張子海夫婦到吃飯時都不敢接電話了,怕是薛懿叫去埋單。
看張子海實在拿不出錢來了,薛懿幫他“解決”困難:“打官司沒錢不行,我給你介紹個有錢的大姐,讓她幫幫你。”
薛懿把一個叫王雪的個體戶介紹給張子海。個體戶王雪是個長相漂亮、能量很大的女人,雖然只有小學文化,但在社會上很吃得開,她常稱市中院紀檢組長朱亞(后為市中院副院長)為“哥”,與薛懿也關系甚密。薛懿讓王雪借給張子海1.5萬元,很快,這1.5萬元錢又被薛懿喊去埋單埋完了。
24萬元執行款被貪心法官裝了腰包
兩年后的1998年10月,阜陽市中院終于就張子海的案子開庭了,薛懿主持雙方調解并達成了協議,規定阜南縣政府于1998年12月20日前還清張子海29萬元債務,中院下達了《民事調解書》。
50萬元欠賬變成了29萬元,縣政府說,有些賬是下面的部門吃的,讓張子海自己去找。眼看還能要回29萬元欠款,張子海還是接受了這個協議。1998年12月底,阜南縣政府還給張子海3萬元。張子海到法院去拿錢時,王雪也等在那里,薛懿要張子海還王雪錢,并要他多給5000元算利息。張子海同意了,又在剩下的1萬元中花了近千元請薛懿等人吃飯。
之后,張子海再沒見到被告1分錢還款。協議規定的日期早就過去了,張子海找阜南縣政府,縣政府讓他找市中院。
張子海請求薛懿找政府執行,薛懿說,那怎么行,怎么能執行縣政府,把縣政府得罪了,恐怕1分錢也拿不到了。先等等再說吧。
這一等就是4年。2002年的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縣政府的一個工作人員透露,張子海的27萬元執行款早在2000年初,被薛懿通過王雪和縣政府主辦此事的一名工作人員領走了。
張子海懵了。他到現在才發現,這名薛法官黑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舉報被轉到中院石沉大海
2002年6月份,張子海委托律師到阜陽市中院紀檢組查詢,薛懿這才當著院紀檢組負責人的面承認收到了執行款,辯解說由于他工作上的失誤,這筆錢被王雪領走了,又說張子海欠王雪的錢。市中院聽他這么一說,就不再管了。
中院不管了,張子海到阜陽市潁州區檢察院舉報,領導一開始非常重視,可幾天后,找到張子海說,你舉報屬實,但經調查薛懿手上有王雪補寫的領條,說明薛個人沒拿到這筆款,不構成貪污。檢察院管不了,不再查了。
錢要不回來,張子海開始了隨后幾年的艱難舉報,他一次次跑合肥、北京,但他的上訪材料一次次都被轉回阜陽,轉到了阜陽市中院紀檢組長朱亞手里。
后來省里有關部門都讓張子海找煩了,電話里一聽說是張子海,馬上把電話掛了;見到張子海進門,工作人員就當著他的面給薛懿打電話:“張子海又來告你了。”嚇得張子海趕緊從后門跑。
到檢察院舉報,又遭反貪局副局長敲詐
四處告不動薛懿,張子海覺得還得找關系。
2004年初,張子海通過熟人找到潁州區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郭斌,郭斌答應幫張子海,這使張子海看到了希望。
當時郭檢察官見面就說他的一塊3000多元的名表丟了,等他們去合肥時給捎一塊回來,張子海答應了。
郭檢察官開著車,張子海出錢加油、吃飯,到阜南縣拿到一份旁證,也就是薛懿幾次取錢的七張收據復印件。
這位檢察官回來后吃喝完畢,又去洗了澡,都是張子海埋單,但還是不肯把證據拿出來。張子海回憶,當時郭單獨把他叫到一邊,讓張子海給他4萬元現金“作交換”。張子海求他說實在拿不出錢,能不能打張欠條,拿到執行款后再給他,郭斌沒有答應。
萬般無奈,張子海只好又舉報檢察官,潁州區檢察院調查后,郭斌才把材料給了律師。區檢察院在會上對他批評一下就算了事。接手此案的檢察官到市中院去找薛懿,可市中院的一位領導不讓見,說你們檢察院連自己的檢察官都管不好,還想來管我們法官。案子又拖了下來。
記者主持的調解
張子海見司法、信訪渠道都難走通,無奈之下求助新聞媒體。2004年3月,張子海找到了阜陽電視臺“今晚十分”的主持人張勝利。
張勝利聽到情況后很氣憤,先和張子海悄悄錄像取得了一些證據,然后向阜陽有關方面反映。記者的反映引起了一些重視,薛懿、王雪也感到了壓力。
張勝利把張子海、薛懿等人約在電視臺進行調解,薛懿開始辯解,張子海一一拿出證據,薛懿無話可說。記者告訴薛懿,如果不改正就要曝光。薛懿只好當場寫了張還款計劃:“阜南縣政府拖欠張子海款由王雪領回24萬元,現王雪同意于2005年10月1日前全部結清,由薛懿轉交張子海。”
正如張子海所料,雖然拿到這份“還款計劃”,但還是沒有拿到錢。
黑法官、黑檢察官遭遇正義
2004年7月20日,中央電視臺《東方之子》節目吸引了張子海的目光,節目中報道了湖南省人大代表陳建教的事跡,陳建教多年來為民請愿,有“小黑臉”之稱。
張子海馬上與陳建教聯系,隨后,張子海來到湖南石門,向陳建教詳細述說了自己的遭遇,“小黑臉”陳建教拍案而起。
陳建教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自己是湖南省的人大代表,張子海這個事發生在安徽,但他認定,這是共產黨的天下,到哪里都有法律與正義。
陳建教來到千里之外的阜陽調查此事。核實之后,給安徽省委、省政府、省人大和省高院領導分別寫了信。很快,安徽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黃岳忠等領導的批示到了阜陽市人大,阜陽市人大介入調查。
與此同時,率先報道“阜陽奶粉事件”的新華社安徽分社記者周立民,也收到了張子海的求助信。
周立民調查核實后,將情況寫成內參,向高層反映,安徽省省長閱后批示,要求有關部門嚴查。隨后,阜陽市紀委與市人大成立聯合調查組。張子海反映的問題被核實,他的24萬元執行款中的18萬元由薛懿侵吞并揮霍掉,另外6萬元給了王雪。
2004年9月10日,薛懿被“兩規”。
黑法官案觸目驚心
隨著調查進展,紀委對薛懿的調查結果讓人震驚。從1997年到案發,幾年的時間,特別是薛懿1999年被提拔為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經濟二庭副庭長之后,薛懿收受27人(單位)賄賂40多次總計42.9萬元,貪污公款24萬元。
薛懿斷案,幾乎到了隨意判的地步。一次,王雪與一個鎮政府發生借款糾紛,薛懿明知王雪實際借款為30萬元,卻判這個鎮政府還王雪60萬元!
為了敲詐當事人的錢,薛懿手段多多,比如,1998年一家銀行起訴一家石油公司貸款糾紛,銀行申請財產保全,市中院對石油公司兩個油庫依法查封。石油公司為解封給了薛懿5000元錢,錢收下,薛懿僅同意石油公司使用油庫,但沒解封,態度不明不白,石油公司一看這是送少了,又送了5萬元,這時薛懿才出面協調銀行,給解了封。
薛懿安徽大學畢業,曾被認為年輕有為,阜陽政法系統一知情者透露,如果沒有張子海告他,“薛懿可能還能升,會有更壞的結局”。
2002年,薛懿考上了在職研究生,便以此為名目要當事人“贊助”數萬元。
有人對記者說,阜陽出了這樣的黑法官和當地的政治生態不無關系。如果王懷忠還是市委書記或者副省長,那么恐怕張子海案的公正審判將會更加艱難。
2005年4月29日,今年41歲,留著平頭,看起來還很年輕的薛懿出現在被告席上,再也沒有了昔日的神氣,多次在庭上失聲痛哭。
但薛懿的眼淚和懺悔為時已晚。當日下午,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當庭宣判,以貪污罪判處薛懿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以受賄罪判處薛懿有期徒刑14年,追繳60余萬元非法所得。并對薛懿的同伙王雪以貪污罪和妨害作證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沒收財產15萬元。
因張子海案,薛懿、朱亞、郭斌等法官、檢察官受到查處,在當地特別是政法系統震動巨大,專案組對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其他群眾反映強烈的案件進行了全面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