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那個賣叮叮糖的農村老頭又到我們院子里來了。“叮叮—叮,叮叮—叮”,每次都是不變的節奏。
“媽—那個爺爺來了,我要吃叮叮糖。”三歲的小強從房間里飛快地跑出來,蹣跚的步伐卻在這時有著飛一般的速度。
就是那每次不變的節奏讓聰明的小強每次都能準確地判斷那個賣叮叮糖的老頭又來了。
老頭穿著一件老藍布的中山裝,領口胡亂地掀著,露出皺巴巴蒼老的脖子,黝黑地泛著紅,卻沒有一點光彩。袖口也是胡亂地卷了兩下,能看到里面很多線頭的紅色秋衣,已經洗得有點褪色了。
“爺爺,我要買點叮叮糖。”小強迅速地跑到老頭面前,揚著稚氣的小臉說。
老頭蹲下身,將背篼從背上順勢滑下來,放在院子里剛下過雨的泥地里。將背兜里的塑料紙掀開,頓時露出雪白的一大塊被敲得邊緣不太整齊的叮叮糖來。老頭將手中的鐵片對準那塊雪白的叮叮糖,右手的鐵錘輕輕敲打在鐵片的頂端,霎時間,一小塊一小塊的糖塊就落下來了。
“夠了夠了,大爺。”小強的媽媽從房間里攆出來了。
老頭從來不說話,他停住手中的活,將敲下來的糖塊裝進小塑料口袋里,遞給小強。小強欣喜地接過來,轉身對媽媽說:“媽媽,給爺爺錢。”
“我知道。你每次買來又不吃。”媽媽嗔怪小強,將錢遞給老頭。
老頭接過錢,慢慢地站起身,將背篼重新艱難地背上,轉身離去。
“大爺,你等一下。”小強的媽媽說著,轉身進屋了。
不一會兒,抱著一大堆衣物出來了。
“這是一點舊衣服,你不嫌的話就拿去吧。”小強的媽媽將衣物遞給老頭。
老頭猶豫了一下,接過去,裝進背篼,向小強的媽媽點點頭,走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女兒沉沉地睡在枕邊,均勻地呼吸,紅撲撲的臉蛋上掛著笑,一定是夢到什么好吃好玩的了,不是肯德基就是芭比。但她不會像我一樣夢到兒時的鄰居小強和賣叮叮糖的老頭。現在已經很難遇到背著背篼沿街入院賣叮叮糖的老頭了,很多小商小販已經被小區的保安擋在門外。
坐在床沿想,夢里的場面,當年每隔三五個月就會在我們居住的那個大院里上演一次。
小強從來都吃一兩塊便將叮叮糖丟在一邊。可是,每次那個“叮叮—叮”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小強還是第一個從房間里跑出來買一口袋。當時那個有一口蟲牙不敢吃糖的不懂事的八歲的我,甚至好長一段時間以為那個老頭是小強他們家不敢認門的遠房親戚呢。
直到,小強他們家搬走后不久的一天,那個“叮叮—叮”的聲音在小強他們家門口敲了好久,我才知道,他們原來根本不認識。
第二天,我帶著女兒去了趟“×記叮叮糖”店,在那個窗明幾凈裝修現代的連鎖店里買了一斤叮叮糖。現在這種賣叮叮糖的店很正規,櫥窗里放著好多新開發的相關產品,什么芝麻糖、花生糖、核桃糖……看得人眼花繚亂,女兒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所以我除了叮叮糖之外,還買了很多其他花色的糖果。當營業員滿臉堆笑地向我說“歡迎下次光臨”的時候,我一轉身,怎么也看不到夢里那個老頭的身影,心中有點失落。
“媽媽,好好吃。”女兒興奮地揚著手中雪白的叮叮糖說。
“是嗎?”我沒想到女兒愛吃叮叮糖。禁不住也拿了一塊放在嘴里。
還是那么甜,隨著唾液的浸潤,它慢慢在口中變軟變香,最后就化了,綿長的感覺就一直纏綿在口中。時間在變,時代在變,人在變,叮叮糖的味道還是沒有變。女兒幸福的笑臉讓我突然快慰起來,只是不知道小強有沒有更加喜歡叮叮糖,只是不知道那個背著背篼賣叮叮糖的老頭現在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