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筆者經常牙痛。俗話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有人就勸拔掉鬧事兒的患齒。愚以為,“人之發膚,受之父母”,焉能說拔就拔,不給人家一點改過的機會?于是,至今依然是老齒堅固,一顆也不曾提前下崗。
“牙”、“齒”本來指的是同一種事物,它們是一對同義詞。不過從字源角度講,兩者卻有著細微的差別。甲骨文里只有“■”字,本為象形字,后來加聲符“止”寫成“齒”,才成了形聲字。卜辭里所說的“疾齒”——牙齒生病(粹—五—九),即用其本義。后代牙、齒有別。門牙謂之齒,在兩側者謂之牙。“牙”與“齒”的分化是商代以后才產生的,兩者的區別在于位置的不同。齒是沖門的,是屬于既愛美又嬌氣的那類;牙是深藏在口的內部,埋頭干活,堅固不易掉的那種。不過也難說,有句俗話叫做“笑掉大牙”。大牙就是臼齒。臼齒雖然結實,卻架不住酸堿浸蝕、歲月磨損、咬牙切齒、唇亡齒寒。有道是,笑都能“笑掉大牙”,更何況現下動不動的就要拔牙,緊跟時尚換上金牙、銀牙、瑪瑙牙、合成牙以示新潮呢。
牙齒是人類和高等動物咀嚼食物的器官,由堅硬的骨組織和釉質構成。據說,成年人全口牙齒的總咬力,男子約為1 048公斤,女子約為936公斤,難怪雜技演員可以咬著一根吊繩在空中轉圈圈。不過這1噸的咬力不是用來“咬牙切齒”風光的,它的主要功能是進食。靠了它的辛勤勞動,我們才能吃到必需的食物,以充足的能源供日常緊張的工作、學習和勞動的消耗,維持正常的生命。看來牙齒的主業還是吃。
中國人是講求“民以食為天”的。我們吃東西不但要吃飽,而且要講究均衡調和,滋養身體。因此,飲食不僅要能夠充饑,尤貴在療效,更要有利于傳宗接代,子孫昌盛,所謂“飲食男女”者是也。
西餐則是另一種文化。西方人擅長于線性的、個體的、機械的邏輯思維方式。西方烹飪西餐已經發展到了機械化、數字化的程度,連煮一個雞蛋都要用計時器計算幾分幾秒,做菜嚴格按照食譜作業,鹽幾克、油幾克、作料幾克一點都不能含糊。而中餐則相反,妙就妙在這個神秘的“含糊”上。中國的八大菜系盡管基本規律相同,但一個菜系一個味道,一個廚師一種手法。魯菜喜咸,川菜取辣,粵菜以生猛勝,蘇滬菜以甜淡長,各有其妙,但沒有一位廚師掐著表操作的。烹飪之精要的是火候,多炒一鏟則太老,少抖一次則太嫩,“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思維方式。
近年來,以麥當勞、肯德基為代表的洋快餐文化大舉進入中國餐飲市場,吸引了青少年一代趨之若鶩。中式快餐的老板們據地主之便也曾進行過激烈的抗爭,想把異文化擠出國門。但幾經鏖戰,還是敗得很慘。
談到西方飲食文化對中國傳統文化之沖擊,筆者聯想到了發生在2004年的“甲申文化之爭”。
所謂“甲申文化之爭”是指不久前發生的幾件重大的文化爭論:“讀經運動”——孩子從小背誦中華文化經典,是啟蒙義理還是愚民運動;《甲申文化宣言》的一系列文化價值觀評價;地方官員祭孔;鑒于海嘯肆虐之痛,人類該不該“敬畏大自然”等等。這場文化之爭的焦點是如何認識民族文化和如何詮釋傳統文化的價值。值得注意的是,這場爭論不是學者們討論出來的而是產生于強大的社會需求。
有專家認為,對傳統文化的重新估價產生于喪失了道德感和文化意義的社會生活,來自社會深層民族性的覺醒和對現實的焦慮。
有人認為,在全球化和功利主義、工具主義鼓噪一時的社會環境中,青少年一代作為中國人的文化特質正在迅速喪失。對麥當勞、肯德基趨之若鶩,對劍橋英語不可一日不讀而對民族傳統文化卻可以一無所知,對書法、京劇、民樂、中醫藥也可以一竅不通。一些地方在經濟開發中嚴重破壞歷史文物和自然環境,一些地方甚至連贍養老人的基本道德都難以維系,這些都反映了在現代文明建設中雖不普遍,但卻應該引起我們高度重視的由于傳統文化斷裂所造成的深刻道德和文化問題。
筆者在《文化結構學》一書中認為,文化應分為可見文化、半顯文化與不可見文化三個部分,其中可見文化與半顯文化要受到不可見文化(民族哲世觀、思維方式、審美情趣)的制約與整合。這是一個民族賴以長期生存繁衍的支柱,也是融化在民族文化基因中較難改變的一個部分。愚以為,所謂“文化之爭”說到底還是要審視自己民族文化的精華與糟粕,吸收異文化之養分,用自己的精髓去掃除自己的頑陋。湯一介先生說得好,一棵大樹,只有自己的根基扎得越深,抵抗病毒的能力越強,吸收外界養分才會越充分。中國如果想在世界舞臺上保留自己的位置,需要她的兒女學會如何適應國際環境,如何整合自己、發展自己,而不是辱罵自己的文化、輕賤自己的民族,自己消滅自己。這就需要有中國文化傳統的根基,因為它是中國人存在的基礎。

根據這樣務實與和諧的思路,在開放中遇到的諸多包含文化的問題就都可得以解決。比如:
△兼容并蓄——我們可以和愛侶在麥當勞共同享用那一份溫馨,亦可以陪著爸爸媽媽吃“長壽面”,共悟追求生存、尊老愛幼的和諧氛圍。
△自助共餐——西方的分食制、自助餐廳和快餐店衛生便捷,適合于現代化的快節奏生活。故鄉家中的團圓飯也照吃不誤,席上敬老攜幼、親密無間,吃出一種“很中國”的“人情味兒”。當然,宴席之上別忘了合食分餐與杜絕鋪張浪費。
△科學品味——味是一種審美過程。我們完全有理由以民族的心理特質即整合整體勻衡與和諧邏輯去追求飲食文化的整體性、連續性、無形性、功能性、化生性、物我不分與“天人合一”,既可以烹飪出“酸、甜、苦、辣、咸”來,又可“品”出“豐、腴、爽、適、舒”來。同時,又要講求飲食科學、營養適度及酸堿食物平衡。
△和諧自然——西方人把一些曖昧、模棱兩可的或不可歸類的動物視為不潔凈、禁忌甚至是可卑的。而中國人對此卻采用親和、務實的態度。因此中國人不但吃燕窩、吃狗肉,而且是越神秘的東西(穿山甲、蛇、果子貍)越敢吃。這種亂吃的結果,且不說是否由此吃出“非典”來,但確是觸怒了自然。這里,我們且不論該不該“敬畏大自然”,就中國人喜愛怪異動物之實用心態變異為“越野越補、越怪越補”的滿足饕餮之徒口腹之欲的依據卻怎么說都是違背了中國人親和自然的本性。
△過文化節——如今過洋節成風。情人節的一支玫瑰炒到了數百元,這無異是商品經濟的運作成果。與此同時,過春節“沒有年味兒”,餃子、粽子、月餅等節令食品成為“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累贅,越來越沒人理。《文化結構學》認為,節令是一種儀式符號,它是表達人們心靈的一種方式。比如在我國、歐洲與南美等不同地區與時間里所表現的相似或相同的儀式、神話與習俗(如中國的寒食節、歐洲的復活節、美洲干季的結束節同在春分前后),其所以相同,是因為人作為人類共同體的一員本就有共同的思維結構,借共同的儀式行為在表達、傳送著共同的內在信息,而儀式的內容僅是以美麗動人的不同的文化內涵作為支撐。而在幾千年后的今天,若是抽去了這些文化的支撐,節日就會萎縮成一張索然無味的干皮。孩子們喜愛“麥當勞”、“肯德基”;年輕人愛過情人節、圣誕節,并不見得是熱衷于崇拜那位洋老頭兒或是杜拉斯小姐,而是被成熟了的五光十色、刺激誘人的商業文化所吸引。因此,筆者主張多元文化的兼容并蓄和宣傳發揚本民族的優秀文化。

△素食為主、營養均衡——每一個民族對自身得以生存的求食方式和內容,并不完全取決于人的主觀選擇,它更要受到地理人文環境、自然資源等客觀條件的制約,還要受到民族的不可見文化所整合。因此,中華民族的食“草”性給中國傳統文化注入了人本主義的溫情,顯示了“天人合一”的獨特的生命靈性:崇尚艱苦奮斗、吃苦耐勞、省儉撙節的美德,熱愛家鄉、人與環境相依共存、懷念故土的情感和熱愛祖國的民族凝聚力。但是這種食“草”本性也給中國人的傳統心理投下了一片保守念舊、四平八穩的陰影,過猶不及、力求中庸的平衡心理和缺乏進取和探索的勇氣以及對環境的積極精神。
值得注意的是,如今我國居民植物性食物增幅變緩,動物性食物消費量大幅度增加。“放開肚皮吃肉”所造成的富裕病已大量出現,與膳食營養和生活方式密切相關的慢性病的患病率迅速上升。更使人憂慮的是,兒童肥胖率已達8.1%。食“草”習慣的人為地突然性地改變,已經引發了不少發展中的社會問題。
愚以為,我們是黃皮膚的民族,發源于地質史的黃土期,發端于黃河沿岸黃海之濱黃土高原,吃的是黃米黃豆,好日子稱黃道吉日,中國人的黃色情結是很難斷裂和拋棄的。當務之急是對我們的傳統文化應該進行認真的研究與評估。至少對待民族文化或者外來文化都不要采取忽而崇拜得不得了,忽而罵得一錢不值的簡單粗暴態度,而應該實事求是、兼容并蓄、與時俱進。雖然筆者還是固執地認為,食“草”民族與食肉民族無論是在解剖學上或是在飲食結構、飲食需求上都是有差異的,因此應該承認異文化間飲食文化的差異性,不能盲目追隨,步人后塵。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有權利和義務保存和發展自己的傳統文化,都有權利自主選擇接收、不完全接收或在某些領域完全不接收外來的文化因素。
筆者還是那句老話,中國人是個吃“草”的民族,應該以吃素食、吃雜食為主。而且吃素食不要排斥吃肉食,至少是個8∶2的比例,因為人體還是需要優質動物蛋白的。
“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由嘴巴想到牙,于是,話題又回到牙上。
如果我掉了一顆牙,我絕不會抱殘守缺,要采用最新的高科技方法固齒補牙。
如果我掉了兩顆牙,我絕不會為了時髦而敲掉尚能服役的所有牙齒,換上一口人工假牙,不管它如何金貴或高科技。因為義齒再好也不如加固了的原裝貨和諧耐用,自然更替帶不了老祖宗世代相傳的、黃種人特有的箕形門齒中所蘊含的那種引以自豪的象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