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你住在這樣一個小區(qū):那里的公共音響系統(tǒng)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工作,卻從來不播放傳統(tǒng)意義上的“背景音樂”。漫步在設計師精心建構的園林中,你聽到的不是從盜版市場上買來的“浪漫薩克斯精選”,相反,從三十多只散布在各處的音箱里傳出的是各種不可名狀的“音效”,偶爾是風鳥雨蟲之天籟,大部分時間則是抽象的電子聲響,有時甚至還會有你三十秒前與同伴的交談。
你可以聽得見,但卻看不到。環(huán)顧四周,只見回廊、庭院、水塘、浮橋,以及幾排大樹。整個園林空間在視覺上保持著自然感,所有的音箱均隱藏安置。
以上是旅美中國藝術家徐冰與加州電腦音樂家休#8226;利汶斯頓(Hugh Livingston)正在創(chuàng)作中的一件大型露天聲音裝置作品,如果一切順利,該作品將于十一月十八日——即第二屆廣州三年展主展開幕日——在廣州某樓盤展出。
沒錯,就是那個花數(shù)年時間弄出了一整套“天書”的徐冰,也就是那個前段時間因“煙草計劃”而獲得了大量媒體曝光的徐冰。可是聲音裝置和徐冰,似乎是怎么也扯不上關系的兩件事。
這里的關系緣自休#8226;利汶斯頓,此人背景頗不尋常:耶魯大學電腦學士(主攻人工智能)、加州藝術學院(CalArts)大提琴碩士、加州大學圣迭哥分校(UCSD)“二十世紀當代音樂演奏”博士。盡管他用的也是蘋果電腦、Max/MSP等電腦音樂家的指定樂器,但從上述教育背景即可看出他并非“正路”聲音藝術家。話說某日利汶斯頓見到了徐冰的“天書”——一套利用漢字筆畫部首生造出來的無意義符號系統(tǒng),對這些“假漢字”的發(fā)音可能性十分好奇,遂為其中的部分設計了聲音。此舉甚得徐冰喜愛,兩人由此結緣。此次徐冰受邀至廣州做裝置,也拉上了利汶斯頓,一人構思整體概念,一人負責聲響設計。
展覽場地是一個目前正在建設當中的樓盤,住宅樓圍出一塊過千平方米的矩形空間,這就是徐冰與利汶斯頓的游戲場。他們設計的這一作品題為“靈異之路”,其作法的本質,是用視覺元素與聲音去重新定義一個空間。利汶斯頓會在空間內放置三十八只音箱(具體音箱數(shù)目有可能調整),并通過預先寫好的程序進行控制。音箱中播放的,有他先前在廣州采錄的自然與人為聲響,經過電腦調變之后播放出來,更重要的是,還有通過隱藏在現(xiàn)場的麥克風拾到的各種“實時”聲音。麥克風會被安放在較有可能出現(xiàn)對話的位置,而錄下的對話會被程序即時處理調變,并由三十八只音箱中的某一只播放出來。于是很有可能出現(xiàn)如下情況:你的談話聲被錄下,并于一分鐘或一小時后在場內的某處回響。
這本不是什么新鮮的概念。法國人艾力#8226;拉卡薩(Eric La Casa)與讓-呂克#8226;紀歐內(Jean-Luc Guionnet)一起在世界各地作這種現(xiàn)場采音/實時調變的聲音藝術表演已經很久了。值得注意的是兩點,一是徐冰的“聲音藝術局外人”的身份,二是聲音裝置首次在公共領域粉墨登場。
由于其先鋒性質,聲音藝術常常對于音樂圈外的藝術家有著更大的吸引力。約瑟夫#8226;博伊斯(Joseph Beuys)便做過聲音實驗作品,加拿大實驗電影導演邁克爾#8226;斯諾(Michael Snow)也有聲音作品發(fā)表。徐冰對聲音藝術的不了解,反倒解放了他的想像力,使他能夠避免落入聲音藝術常規(guī)思維之窠臼,加上多年的創(chuàng)作使其對于作品整體概念的掌控力已十分老到,故很能將整個項目以一種既討好贊助方又滿足藝術受眾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比如在“靈異之路”里他要求利汶斯頓通過聲音在不同物理位置上的先后出現(xiàn)營造似曾相識幻感,并強調整件作品無論在視覺還是聲音上都不可對小區(qū)空間造成過強的侵入,必須保持視覺觀感上的自然,以此為整個空間帶來“靈異”的感覺。這一概念本身或許不具備前衛(wèi)藝術應有的刺激性,必須承認,許多“正路”聲音藝術家做出的所謂“聲音裝置”,都只不過是會發(fā)聲的玩具而已。
徐冰憑自己的名氣與聲望,將大型的聲音裝置帶入公共空間,雖然事出偶然,但仍是功不可沒。“永久性的、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播放的、三十八聲道的聲音裝置作品”這一概念在中國能夠轉變?yōu)楝F(xiàn)實,沒有這樣一個大牌局外人的撮合,簡直難以想像。聲音藝術策展人們至少可以確定一點:下一次拿著聲音裝置方案去跟潛在贊助商談時,或許不必再面對那種像是見了外星人般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