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
認識石鐘山是上個世紀的一九九○年,那時他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讀書已半年有余。一九九○年,可以說是石鐘山在文學上的發軔之年,在當年《十月》第二期發表了中篇小說《大風口》;《上海文學》第八期發表了他的短篇小說處女作《兵舍三味》,這兩部作品一經發表就受到了圈內人士的一致好評?!洞箫L口》獲得了兩年一屆的《十月》文學獎,《兵舍三味》獲得了兩年一屆的《上海文學》小說獎。當然,在那一年里他還發表了許多小說。
石鐘山的這一系列小說的發表,可以說在一段時間內,打開了沉寂多年的和平時期軍旅文學創作上的缺口。有關“兵情、兵味、兵趣”的討論也就此產生。和平時期的軍旅文學究竟怎么寫的問題,在石鐘山這里既為自己、也為后繼者找到了一種方法。他的這種“兵情、兵味、兵趣”的小說,在數十年后仍有部隊的寫作者在研究和模仿。
一九九○年的石鐘山還不滿二十六歲,一張娃娃臉,見人就笑,他的肩頭扛著的是空軍中尉的肩章。他解釋說,中尉就是副連級。從一九八九年的九月到一九九一年的七月間,石鐘山在解放軍藝術學院學習了兩年,發表中篇小說八部、短篇小說三十余篇。后來他曾對我說,在軍藝學習的兩年間是他創作上的分水嶺。
從前
往從前說,那時我還不認識他。聽他自己介紹,他是一九八一年十月份入伍的,兵種是空軍雷達兵部隊,駐地是內蒙古的赤峰市。依我的想像,草原應該是如詩如畫的,喝奶茶,吃手抓肉,有蒙古族少女唱著百靈鳥一樣的歌。石鐘山就嘆氣搖頭,笑一笑道:那是你的想像。
石鐘山當的是汽車兵,時不時地就要往邊防連隊跑一趟,去送給養或雷達器材什么的,草原就成了他惟一的路。冬天零下四十幾度,每次出發時,他都要把部隊發放的春夏秋冬的衣服全部穿在身上,還是冷。車是國產的解放牌卡車,門子關不嚴,又沒暖風,駕駛室里只能靠發動機散發出的熱量給予溫暖。白雪茫茫的草原,沒有路,有幾輛車走過了,順著車轍也就有了路。他說這都不可怕,怕就怕車壞在半路上,路況差,車況也差,不可能不發生毛病和故障,這下可就苦了兵車司機了。在零下四十幾度的天氣里,北風呼號,一個長得像雷鋒的戰士在前不著村、后不靠店的草原上搶修汽車,那情形可想而知。這是冬天,到了夏天,山青了,草綠了,日子卻也并不好過,那成片的沼澤地、紅柳林又成了兵車的攔路虎。車陷在里面,被擱個三兩天那是常事,野獸啊就那么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你。這些生活經歷,無疑都成了石鐘山創作的源泉,他的小說處女作《熱的血》發表在《解放軍文藝》一九八三年第九期。這篇小說就是以兵車司機的草原生活為背景創作的,那一年他十九歲。
如果按他發表作品的時間來算,他應該是十七歲開始發表作品。那時他寫詩,也寫些散文,這些作品散見在《赤峰日報》、《遼寧日報》和《鴨綠江》上。自從他的處女作小說發表后,他就很少寫詩和散文了。按他的話說,小說能讓他把許多想說的話講出來,而詩歌和散文卻不能,以前寫的詩和散文就當是練筆了。如果細讀石鐘山的早期小說,從文字到形式上仍能感受到詩的存在,故事平淡,有味有境,像他的《疆……》、《兵車南下》和《靈鳥》等。
在上解放軍藝術學院前,石鐘山已經發了一些小說作品了,比如中篇小說《舊轍》發在一九八九年第二期的《昆侖》雜志,處女作《熱的血》,以及上面提到的幾篇小說。那時的他仍覺得自己很渺小,而軍藝文學系卻是人才濟濟,文學系主任從徐懷中到王愿堅,學員則是李存葆、莫言等。剛入學的石鐘山的確是小字輩,他只能沉默地寫,他有壓力,心里一直記著他的團長王有才在他臨上學前與他的談話。團長說:如果你為了一紙文憑,就沒必要去;要是覺得你能有出息,你就去。結果他就來了,是奔著“出息”兩個字來的。
順便說一句,石鐘山的提干和上學都是和文學有關的。當了兩年多的兵車司機,石鐘山遇到了第一次機會,空軍為了保留業余創作骨干,一九八四年在哈爾濱開辦了第一屆、也是惟一一屆文藝教導隊,當年的石鐘山如愿地考上了那個教導隊。畢業后,石鐘山就是軍官了,他因工作需要離開了雷達團,被分到航空兵師去了。先在師里當宣傳干事,后來領導又考慮到他太年輕,沒有基層工作的經驗,就讓他去場站當了排長,負責養護機場的跑道工作,一直到他進入解放軍藝術學院。從部隊最普通的基層連隊到北京的軍藝文學系,那時的石鐘山心里一點底也沒有,他只能是默默地寫作。他是第三屆軍藝文學系學員,從入學前的默默無聞,到一九九一年畢業的兩年時間里,他已經被文學圈默默地接受了,編刊物的人和經??次膶W期刊的人,都知道了石鐘山的名字。也是在這兩年的時間里,他在文學上找到了自信。在他離開軍藝文學系以后,許多年過去了,文學系的老師仍用石鐘山的事例激勵后來者要勇往直前,許多師弟師妹也都以他為自豪。

平淡
軍藝畢業后,那一年的石鐘山二十七歲。幾經周轉,他調到了總后駐北京的某院校,然后戀愛、結婚了。他所供職的院校和醫學有關,他先在機關當宣傳干事,后來又到學員隊當教導員,負責學員的思想工作,經常組織黨員、團員學習,交流思想。
從機關到基層是他主動要求的,為的是那寶貴的時間。白天,學員們進入教室上課去了,如果機關不開會,那剩下的時間就是他的了,他會在辦公室或者溜回宿舍看書或寫作。
他這樣的行為,注定不會是正大光明的,按照院校的要求,學員隊的領導要和學員們一起聽課,或者是在辦公室值班;你卻鉆到宿舍里搞文學創作去,這讓他心里很忐忑,創作起來也不能百分之百地投入。
這期間,他發表的作品數量仍然可觀,一年三四部中篇,六七個短篇。作品雖然還在發,他卻很苦惱,和上軍藝時相比,他的作品沒有什么突破,用兩個字形容就是:平淡。不僅他的作品平淡,他的創作態勢也平淡。
這是他苦惱的平淡期。
其實,任何一個作家的創作都會遇到這樣一個時期。雖然事后會看得很明白,但身陷其中時卻是左沖右突,究竟該往何處去,出路又在哪里?
他一方面想把本職工作做好,畢竟這是他吃飯的碗;另一方面,他又想把小說寫得有聲有色,引來人們的關注,這是他的夢想。
一九九五年上半年,他有了一次機會。一位部隊的老將軍要出版傳記,總政系統的領導想把他借調出來,專門為這位老將軍寫傳,他爽快地答應了。只要讓他有整塊的時間寫作,讓他做什么,他都會愿意。這次借調歷時兩年,期間他查閱了大量資料,也采訪了眾多的老干部。那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他的創作轉機即將到來。
閱讀
一個作家之所以成為作家,和早期的閱讀是分不開的。石鐘山說,他早期的閱讀很雜,小學四年級就開始了閱讀。他并非出身書香,因而早期接觸的課外讀物就受到了客觀的制約,回過頭來看這也成就了他對文學的興趣。他最早讀到的第一本小說是《連心鎖》,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大都知道這本小說,是反映抗美援朝戰爭的。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以前出生的男孩子,心里都有個情結,那就是革命的、戰爭的故事,每一個少年都夢想著成為革命英雄,理想和幻想構成了他的全部生活內涵。后來他又讀了《閃閃的紅星》、《呂梁英雄傳》、《紅旗譜》和《保衛延安》等,他的文學興趣都是那時養成的。從那時起他就幻想成為一名戰士和作家,畢竟戰士有機會成為英雄,而作家又可以塑造英雄。
他就是揣著這樣的夢想一路走來,他先是成了一名戰士,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要想成為一名英雄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和平年代已經沒有戰爭了。當然,他還可以成為和平年代的另外一種英雄,比如雷鋒,他試著做過,也受到過連長或指導員輕描淡寫的表揚,但他覺得這太難了,況且雷鋒和那些戰斗英雄相比也不那么叱咤風云,于是作罷。另外一個理想就是想當一名能塑造英雄的作家了,他知道,要想當作家路會很漫長。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他時時用一些警句激勵著自己,同時開始有意識地讀書了。要讀書就讀名著,這是名人說過的話。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新華書店已經能見到中外名著了,那一陣,石鐘山把每月的津貼費都換成了中外名著。中國的“四大名著”和“三言二拍”等,國外的更多更雜一些,從巴爾扎克、福樓拜、莫泊桑、契訶夫,還有雨果、莫里哀、司湯達、托爾斯泰等,十七世紀到二十世紀初的文學名著,他能讀到的基本都讀了。閱讀也是一個浩大的工程,他的閱讀是刻苦的,他說有的書并不愛讀,讀起來就打瞌睡,但還是強打精神讀完了,既然是名著,總有著名著的道理吧。后來的他曾說過這樣的話。
直到他讀到了海明威和杰克·倫敦的小說,他的眼前才為之一亮,在兩位先人的作品里,竟找到了他為之興奮和激情的創作沖動。他現在說起這兩位作家仍面色潮紅,兩眼有神。他說從精神、氣質上,他總算找到了依托。兩位作家的作品都可以稱為硬漢文學,很男人的那一種,這是石鐘山一直追尋和崇敬的,不論是做人還是為文,他一直欣賞這樣的形象。世界很大,總會在不同的人群里找到和你相類似的同類,那么,這個已經成功的同類就是你的良師益友。這是石鐘山的心得。
他的閱讀從“大到小”,從粗到精,他得益于這些閱讀,沒有大量的閱讀就沒有眼界,自然也分不清良莠。現在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適合你的就是最好的。他一直告誡后來者:讀你最喜歡的,準沒錯。
喜歡不喜歡,對比了之后才能知道,那一陣子的閱讀,給他以后的創作走向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有了一種眼力和境界,也就在自己的心里有了優劣的審美標準。
轉折
一九九七年六月,石鐘山轉業了,先是在北京市廣播電視局的機關工作,后來又到北京電視臺工作。他在工作上換來換去的,不是他的眼光有多高,在這種變換中,他一直希望更有利于自己的創作。在機關是八小時制,到電視臺后情形要好一些,時間可以自由支配了,忙完領導交待的任務后,相對的會有一定的時間用于創作。
離開了部隊,他對部隊又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按他的話說:每一個細節的回憶都是幸福的。這就有了審美和思考、再創作的過程。從一九九七年起,他開始創作“父親系列”小說了,從《父親進城》、《父母大人》到《石光榮和他的兒女們》,一共創作了十一部中篇,兩個短篇。根據他的“父親系列”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軍歌嘹亮》,開創了當年收視率高峰。《激情燃燒的歲月》堪稱經典軍事題材的電視劇。作為原著的石鐘山功不可沒,是他提供了這種經典的文學基礎;也正是因為這兩部電視劇,讓他從幕后走到了前臺,許多人,不管是不是愛好文學的人,都知道了石鐘山的名字。這是許多作家所夢寐以求的。
許多搞文學的人很不以為然,或者說很不服氣,正如幾年前,石鐘山以及我等不服氣別的走紅作家一樣。不管怎么說,石鐘山和眾多走紅的作家一樣,已經被讀者和觀眾認可一樣,這是一種偶然,也是一種必然。如果沒有那份實力的存在,就是遍地都是機會,也輪不到你。每個作家的成功其實都有著他成功的道理。
石鐘山紅火起來后,我和他深聊過一次,問他對目前的創作怎么看,他直著眼睛望了我一會兒說:比以前更自信了。
自信對作家來說是一種最好的創作狀態。于是在以后的兩三年里,他又創作了長篇小說《玫瑰綻放的年代》、《大院子女》、《遍地鬼子》,《啄木鳥》首發的《戰旗如畫》(見2005年第1、2期),還有許多中短篇小說。這些小說的印量從十幾萬到幾萬冊不等,如果累計起來也有幾十萬冊(盜版就無法統計了)了。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有這么多讀者去讀一個作家的作品,對作家本人而言,喜悅和成功還在其次,重要的是感受到了幸福。
許多影視媒體也開始光顧他的作品了,繼《激情燃燒的歲月》和《軍歌嘹亮》之后,根據其中篇小說《母親,活著真好》改編的三十集電視連續劇《母親》正在全國各臺熱播。今年根據其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玫瑰綻放的年代》、《幸福像花兒一樣》、《遍地英雄》、《角兒》、《大院子女》等,也將在上半年開機??梢哉f,今明兩年,又將是石鐘山的影視年。對于中國作家來說,這也是一個奇跡了。
有許多媒體究其原因,石鐘山曾這般回答:一個是人物,另一個是故事,還有的就是精彩的對話。這三點足以適合改編成影視作品了。回過頭來說到文學,我們這么多年追求的不也是這幾點嗎?任何一部文學作品強調的都是對人物的刻畫,有了好的人物,必定還要有好的故事在支撐,然后就是語言,這是衡量一部作品優劣的三個要素。捅破那層窗戶紙兒,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也有人認為石鐘山是迎合影視而寫作,我也聽許多人這么說過,當我把這樣的話講給他聽時,他半天沒有說話,抓了抓頭,點了一支煙后,才說:以前我這么寫,到現在我還這么寫。以前沒有人說這種話,因為我還沒被人認可,沒有這么多讀者、觀眾接受我,現在我被接受了,就有人說我迎合,難道說讀者和觀眾都是傻子嗎?
是啊,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文學根植于民間,從《詩經》到“四大名著”,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和石鐘山的觀點是一致的。只有主流文學才有生命力,各種文學樣式的嘗試和實驗都是可敬的,但任何事情都不能舍本求末。
在眾人關注石鐘山紅火起來的“父親系列”小說外,不能不提一下他的“東北土匪系列”小說,這一系列小說和“父親系列”小說是同時創作的。《快槍手》、《關東鏢局》、《橫賭》、《角兒》、《老夫少妻》、《關東女人》等中篇小說,在我看來這一系列小說更能體現作家的功力,那里的男人女人沒有好壞之分,他們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活,為了情和義而生,個個都鐵骨錚錚,有棱有角,他們是關東男人和女人,這是一種東北大文化下的結晶?!犊鞓屖帧芬驯缓萌R塢拍成了電影,但國內一直沒有引進,我們也就無緣一睹國際大腕們演繹的《快槍手》了。因為缺少媒介的炒作,他的“東北土匪系列”小說,也就沒有受到更多人的重視和青睞。
歸隊
因為《激情燃燒的歲月》,石鐘山不僅受到了觀眾的喜愛,也受到了部隊的領導的重視。二○○二年底,石鐘山又一次入伍了,這次他去的是武警部隊的創作室,從事專業寫作。他到了部隊不久,有媒體報道了此事,我才知道他又飛鳥歸林了。在電話里我曾問過他:你怎么又回去了?他淡淡地說:情結,沒有辦法的一種宿命。
我理解他的這種宿命感,論工資待遇,北京電視臺肯定比部隊的待遇好,且不只是好一點。但石鐘山對部隊的情結,必定讓他不會計較這些,重要的是他搞上了專業創作,這是多少作家夢想的事。不求發財,更不奢求當官,只想一心一意搞創作。從那以后,石鐘山的工作就是創作了,他會死心塌地地去進行他熱愛的創作。
他出生在軍人家庭,少小離家從軍,中間離開了部隊五六年,現在又回到了部隊,這一出一進,對石鐘山的創作來說是有好處的,如果他不第一次離開部隊,也許不會這么快就催生出他的“父親系列”小說,也許就不會出這么大的名。沒有成功,他也許就不會這么自信;沒有了自信,又怎么會有這么多讀者喜歡的優秀作品。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已經成為歷史的事情就無法去作假設了。
當了專業作家的石鐘山,不用起五更、爬半夜地寫作了,他按部就班、安安靜靜地讀書和寫作。他對我說過,他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進行寫作,每天四個小時,上下午各兩小時;三分之一的時間讀書,讀各種期刊,他說不讀書腦子就會干涸,也不知同行們走到了哪里。讀書和寫作成了石鐘山生活和生命的一部分,他現在就是為了寫作和讀書而活,否則干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另外的三分之一時間是留給自己發呆,一個作家,寫一陣、讀一陣后是需要發呆的,發呆是孕育的過程。這就是一個作家的全部生活了。
他沒當專業作家前,寫一個中篇小說都是利用節假日,或者晚上加班,搞得心神不寧,狼狽不堪。一部作品大都在星期五開筆,利用兩個休息日就能完成一半或三分之一,余下的只能一邊上班一邊寫,斷斷續續的,很不過癮。石鐘山有個習慣,他寫作時要么不寫,要寫就是一氣呵成。不像有些人,寫上一個作品的開頭后,再放上三五個月也能接著寫。石鐘山說:那樣的話我就沒感覺了,寫作就像戀愛一樣,剛剛戀上就停下了,那樣怎么會有好結果呢。寫作有時是非理性的,太理性了寫不出好作品,我同意他的觀點。
石鐘山的寫作是愉快的,到現在為止他仍拒絕用電腦寫作。他把爬格子比喻成農民的播種和收獲。用電腦寫作聞不到墨汁的氣味,他覺得就像農民離開土地一樣,種不出什么像樣莊稼。他羨慕那些能用電腦寫出優秀作品的家伙,他說他們比他強。
石鐘山的寫作速度很快,兩個小時三千多字一點不含糊。我和他探討過速度和質量的問題,他說這是以前偷偷摸摸寫作練就的習慣。一篇東西寫作前都已經想好了,寫作無非是把它完成出來。文字、語言沒什么障礙了,寫作是很容易的事。條件決定了他的習慣,當戰士時,他在被子里寫過,在水房里寫過,他的寫作總給人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因此,就養成了快速的狀態?,F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寫作了,但速度是慢不下來了,養成一種習慣容易,改變它則難矣,況且這種習慣是個優點。他的寫作速度要靠很好的體力和敏捷的思維作保障,看他的寫作是一種享受,一點也不痛苦。有人寫作時煙熏火燎,又是茶又是咖啡,還懼怕各種聲響,總之,和正常人相比很不正常。石鐘山則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著正常的生活和寫作,有時我真是羨慕這家伙。
石鐘山也老大不小了,已經不惑了,照目前的態勢再干個十年、二十年的沒問題。生命不息,寫作不止,作為作家的生命來說不是自然生命,而是創作生命,也就是才情;失去才情的寫作是痛苦的,別人也跟著痛苦。石鐘山說,如果自己的才情消失了,就換一種活法,至少不會在作家的位置上賴著了。
論點
關于軍旅文學作家
石鐘山對“軍旅文學”這種稱謂一直存在著看法。他認為對涉及軍事題材的作品統稱為“軍旅文學”這種提法不準確,他只承認“戰爭文學”。關于如上看法,他有自己的解釋——文學即人學。軍人也好,工人、知識分子也好,首先被定位是人。軍人作為人類的一個群體,是不能被割裂開來的,尤其是和平時期的軍人,機關里的軍人,下班時脫去軍裝,只有在辦公室才著軍服;至于和平時期的軍營,干部、戰士不斷的操練,更多意義上是重復某種思維和動作。士兵只有戰爭打響的瞬間,才能成為一名真正的士兵,那種狀態和心理才能與常人拉開距離,別樣起來,成為一個特殊的群體。
軍人和常人的區別,不是服裝的不同,而是那種戰爭狀態和心理的變化。石鐘山還認為,自從南疆戰事結束后,描寫軍人題材的作品就相對進入了一種低谷,這種現象和部隊作家對軍人認識的誤區是分不開的。作家太刻意強調“軍人”這一概念了,于是一些文學作品、影視作品中的軍人是矯情、虛偽的。他強調,只有把軍人真正地當成人來寫,一切就會好起來。石鐘山認為,寫作什么題材并不重要,題材只是一個背景、一個空間,重要的是人。
一流的小說無法改編成影視
許多搞評論的人還有寫小說的,都認為一流的小說無法改編成影視劇。石鐘山對這一論斷不敢茍同。他說并不是他的作品被改編成影視了,才有如此看法,就是他的作品沒有被改編影視,他也不贊成上述論斷。
他認為,現在寫小說和評小說的,對文學的看法存在著偏差。好的小說一定要好讀,好讀的小說并不意味著淺薄,這是文學觀念上的問題。文學應該承載什么?文學是人學,只要把人的命運、情感寫透了,寫深了,作品的內涵自然就出來了,世上沒有比人生的內涵更為深刻的了。各種流派的哲學闡述的觀念都是以人為本的,文學不要往哲學的圈子里擠,文學和哲學作為分別的樣式共同探討“人”的價值和意義,才是真正的殊途同歸?,F在的文學蕭條,和某些制造文學的人在觀念上的誤區是分不開的。最后他又舉例說明,《安娜·卡列尼娜》、《老人與?!?、《戰爭與和平》等不朽的名著都被改編成影視作品,難道這些小說不是一流的嗎?
關于文學獎項
石鐘山認為許多的文學獎項越來越缺乏公信力了,圈子之外的人很少有人去關注這樣的獎項。原因就是圈子里的一些做法,這種小圈子的行為,嚴重地阻礙了文學的發展。評委投票的權力集中在那一小部分人的手里,這一小部分人無法代表文學的進程和發展。石鐘山個人認為,最公正的做法是把文學的獎項放到民間,因為真正的文學是屬于讀者的,不要把讀者都當成弱智。
因為圈子內的文學獎項,少不了人情世故,現在的文學獎項已不是在評作品了,而是在評“人”,評寫作人在圈子里的人緣、人際關系和德行等,給人一種評“五好戰士”的感覺。
未來
屬于石鐘山的未來是什么呢?問到這個話題時,石鐘山不假思索地說:寫作和健康。
是啊,有了一個健康的身體才能正常地寫作。這么多年來,石鐘山一直為寫作設計著自己的命運和未來,在他的生命里寫作已和生命融為了一體。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得干點什么事情,干一件自己最愿意干的事情,這是最幸福的事了;而只有健康沒有事業,健康也就打了折扣,人不是為了活著而活。這是石鐘山的觀點,想必也是許多人的觀點。
石鐘山是個普通人,認識他十幾年了,他一直是這么生活著。生活得很主流,也很低調。他一直到三十六歲本命年才要孩子,是個女兒,名字叫石墨語。從給女兒起的名字上看,他是對女兒寄予一定希望的,我問他:你想讓女兒以后也舞文弄墨嗎?他笑了笑,淡淡地說:希望是希望,一切都順其自然吧。石鐘山是性情中人,家里朋友不斷,每逢朋友來定是盛情款待,陪著喝酒,似乎酒沒喝好就怠慢了客人。終于有一天胃喝壞了,大把地吃藥,吃各種藥。現在他最怕喝酒了,每遇應酬就頭疼,不去不好,去了不喝也不好,于是就開車去,作為不喝酒的借口。其實他也不想這樣,沒辦法!他要健康一些,才能寫作,然后是養家糊口。愛人祁周虹以前在出版社工作,“非典”之后就辭職了,照料孩子和一家生活的正常運轉,掙錢生活的渠道只能靠石鐘山的寫作了。隨著他名氣漸大,他的攤子也大了,花銷自然也就多了,僅手機費一項就節節攀升。
石鐘山對我說過他晚要小孩的原因,因為那時他在部隊總有一種漂泊感,連屬于自己的房子都沒有。于是他一直等著,直到三十六歲了,他才擁有了北京戶口,又擁有了自己的房子,才要了孩子。我理解一個外省人在京城的奮斗經歷和心態,因為我也是外省人,何嘗沒有過石鐘山這種感覺呢。從這一點上看,他是有責任感的一個人,對自己、對家庭以及對社會。生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石鐘山,繼承了許多這個社會需要的品質。
未來的他還要寫作,他究竟還會寫出什么樣的作品,我們不得而知,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創作是不需要計劃的,一部作品的成功也很復雜,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行。愿石鐘山健康下去,只有健康才能寫作。
寫這篇文章時,我梳理了和他十幾年的交往,試圖走近石鐘山。不知他自己是否滿意我的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