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漆黑的窯底,一旦坐下來,瞌睡就不由分說地上來了,懶洋洋地說上幾句話,眼皮就無聲地閉上了。我們好像不是來挖煤的,而是來睡覺的。憑良心說吧,窯底下真是好睡覺的地方,除了有些潮濕之外,它冬暖夏涼。不過,盡管潮濕,盡管頭頂上的木棚被矸石擠壓得喀喀直響,也有碎碎的矸石不時地淅淅瀝瀝地落下,也就不管它了。瞌睡會讓我們忘記一切。我們一般都是將頭上的礦燈從礦帽上摘下來,把燈光擰熄,然后雙眼便輕輕地一閉。
我們是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瞌睡,鼾聲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像波浪一般起伏。
我們是小工,在等待著放炮的師傅放完炮之后,把煤層炸松了,我們然后就像偷襲的士兵一樣,艱難而緩慢地爬上堆滿煤炭和矸石的工作面,每人之間大約相隔三米的距離,呼吸著彌漫而嗆人的灰塵和尚未消失的硝煙,伏在極其低矮的地方鏟煤,然后,讓不停轉動的電溜子像唱歌一般地將煤炭矸石以及汗水送到寬敞的大巷去。
此刻,兩個放炮師傅還在工作面忙碌著,一個還在突突突地打著風鉆,那是在緊張地打炮眼,另一個便跟在后面塞進炸藥和雷管。他們是先忙后閑,我們這些小工呢,是先閑后忙。
莫睡了,危險嘞。彪哥突然在提醒我,并用胳膊輕輕地推了推我。
莫吵。我不耐煩。我昨晚上睡眠不足,我莫明其妙地失眠了。現在,我想趁著這個機會美美地補上一覺。其實,每個人都在瞌睡,巷道里響起了波浪似的鼾聲。
彪哥本來也瞌睡了的,但他那天睡了一陣就不再睡了,然后卻像發癲了似的,總是推我。這個家伙平時也不見他推,睡得甚至比我還香還沉,口水一線線地往下掉,每次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美夢。
我沖口而出,你是不是要……死了?
話一出口,我頓時無比地后悔起來,因為這個死字是走窯人最為忌諱的了。莫說是在窯底下說犯忌,即使是在地面上也不會亂說的。如果一旦有人死了,我們就會用另外一個詞來代替,只是說某人過了。過了就是死了。
我頓時悚然,以為彪哥會罵我,竟然沒罵。我就有些驚訝。
彪哥是個脾氣很大的人,有一回在食堂吃飯,強生的嘴巴沒把緊,無意中說出了一個死字,彪哥居然揮起拳頭,狠狠地給了強生一拳,那一拳真是打得兇狠,打得強生鼻血直流,像泛濫了的紅色的河流。強生哪里又會服氣呢?將飯碗朝地上叭地一丟,怒發沖冠,沖上去要予以狠狠地反擊,卻被我們生生地扯開了,這樣,那場惡戰才沒有硝煙起來。不過,公正地說吧,雙方即使要打,強生也打不贏的。彪哥的力氣非常大,兩手挾著兩根百多斤的水泥支架,一口氣可以走幾十米,誰不服氣是肯定不行的。不過,除了強生之外,彪哥一貫對我們這些兄弟是很不錯的,誰有了為難之處,他總要盡力幫忙,甚至不遺余力。為此大家都很感激,總是彪哥彪哥地叫。平時見我總是練書法,練字的報紙至少可以堆成了一座小山了,于是就很羨慕地說,老弟,你以后肯定會調上去的。我嘴上沒說,心里卻很感激他,他似乎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我當然是想調上去的,誰愿意每天在這黑咕隆咚的世界里提心吊膽呢?
對不起……彪哥。我嚅嚅地說。
彪哥卻寬容,說,你剛才說的話我沒聽見,就等于你沒說,不過,還是不睡為好,你沒有看見這矸石像老虎似的,想要吃人嘞。又對其他人說,都不要睡了,這矸石像老虎似的,想吃人嘞。彪哥抬頭望了望頂棚,有一塊矸石在黑暗處掉落下來,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我們八個小工現在都坐在大巷子的兩邊暫時歇著,突突的電鉆聲一陣陣從不遠的工作面上傳過來,像無數只咆哮的野獸。我們靠著巖壁或木柱,嘴里誰也沒說話,但心里面都暗暗地希望電鉆突然壞了,或是停電,那我們就可以輕松了,至少也可以拖延上工作面揮汗如雨的時間。
坐在彪哥右邊的是強生,強生便對彪哥說,喂,你說他剛才說的話你沒見,那肯定是你的耳朵被卵戳聾了。話里面顯然就很有諷刺的意味。
瞌睡著的那些人肯定已經被我們的說話聲吵醒過來了,于是,巷子里響起了一陣仍然充滿了睡意的笑聲。強生不懷好意,企圖用語言來報復上次彪哥打他的事情。
我連忙說,強生你不要說了好不好?我擔心強生的話會刺激彪哥。
強生卻嘴硬,反過來說我,喂,他給了你什么好處了?是不是他結婚的那天給你吃了什么世界上少有的營養啊?
巷子里又是一陣哄然大笑。這陣笑已經明顯地沖走了睡意。
這是很侮辱人的話,當然也很下流。我憤憤地說,強生你不要罵人。
強生卻厚著臉皮說,我哪里罵了人?你叫大家說說我哪里罵了你?
旁邊的人都不會站在強生一邊的,便紛紛地說,強生,你當然是罵人嘛。
這時,彪哥卻再也坐不住了,把礦燈開了,一股強烈的燈光驟然閃耀在巷子里,他將礦燈插穩在礦帽上,氣憤地說,我看你是想吃拳頭了強生?
彪哥一說這話,強生卻更加來氣了,好像要補回上次失去的面子,于是也把燈開亮了,插在礦帽上,又抓起腳下鋒利的鏟子重重地甩了一下,發出咣當的一聲,很有威脅的味道。強生毫不示弱地說,老彪,老子不怕你,你吃得三斤肉,我強生也照樣吃得。頭上的燈光朝彪哥挑釁性地掃了一下。
彪哥這時站了起來,三下兩下,將衣袖往胳膊上一卷,說,那好啊,看我的拳頭吃不吃肉?
強生也迅速地一跳而起,照樣也把衣袖往上卷了卷,氣憤地說,怎么?你還想欺侮老子呀?你上次打了老子,老子如果不是被別人扯開了,老子就要叫你放一地的血。
彪哥憤怒地說,那我就是要打你這個老子。話剛落音,一記拳頭就兇猛地朝強生的臉上打去,打得強生哎呀地叫了一聲,身子趔趄著,他穩住了身子之后,然后就揮著拳頭拼命地朝彪哥打去。
兩人便在巷道里便激烈地打了起來。
這時,我們都迅速地把礦燈開開了,先是一兩盞,然后三四盞,最后五六盞。六盞燈光無聲地在巷道里雪亮起來,聚集在你打我擋的那兩人身上。
強生那人平時很討厭,窯山沒有幾個人喜歡他,陰陽怪氣的,況且又小氣,比如說抽煙吧,他只抽人家的,自己卻從來也不散煙給別人抽,老是抽的伸手煙。還比如說吧,這樣一個男子漢,到了冬天,居然天天搽雪花膏,簡直像個女人似的。我們都看不起的。
我們當然都是站在彪哥一邊的。
我們當時是這樣想的,如果彪哥趨于劣勢(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那么,我們就要假惺惺地站出來扯架,平息掉這場爭斗。如果彪哥趨于優勢,那我們就不會站出來扯架的,趁機教訓教訓強生也好。至于上次彪哥在食堂里打強生,我們雖然去扯了架,但也不是心甘情愿的,那是因為看到我的對象正好在場,鬧大了就沒有了意思,起碼也是出了我們走窯人的丑嘛。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對象,況且是縣機械廠的,于是,就有些擔心我的對象說我們窯山人怎么像土匪似的,動不動就罵娘打架。
現在,我就不必擔心我的對象看見了有人在打架了,在這黑咕隆咚的窯底下,在場的就是我們幾個人,連放炮的兩個師傅也不知道。
彪哥果然不負重望,不斷地揮舞著兇狠的雙拳,一路狠狠地揮打著,一路移步前進,巷道里響起了彪哥的拳頭重重地擊打在強生身上的噗噗聲,那是肉體發出的痛苦的聲音。而強生已經是潰不成軍了,一邊無力地抵抗著,一邊則狼狽地往后退縮,后來連礦帽也被打掉了,礦燈則吊在了腿下一個勁地亂晃著,好像是在哀嘆地宣告著主人的失敗。而彪哥的礦帽一直穩穩地戴在頭上,雪亮的燈光直射著強生的眼睛,致使強生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看不清對方,身上于是更加頻頻地挨著彪哥那有力的拳頭。
不過,強生一直還沒有告饒。但是,我們看到他的臉上已經被打得紅紫起來了,左眼睛下面似乎還打成了烏青色,嘴里和鼻子也流出了鮮血。我想,強生如果馬上求饒,彪哥一定會放他一馬的,因為彪哥是個聽不得軟話的人,這我是知道的。可是,強生看來并沒有這個意思,他雖然邊打邊退,甚至是非常的被動和狼狽了,但那張臭嘴巴仍然還是很堅硬的,他大聲地喋喋不休地罵著娘,同時又不停地慘然地喊著哎喲,但就是不低頭不認輸。
彪哥呢,當然是越打越勇了,有點像在痛打落水狗,又像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他一邊奮力地擊打著,一邊咬牙切齒地吼道,打死你這個雜種,打死你這個雜種。那拳頭就隨著叫罵聲一拳不空地落在了強生的身上。
我們都在靜靜地看著,之所以沒去扯架的原因其實還有一個,那就是他倆都只是動動拳頭而已,如果他們動了鏟子,或是動了矸石,那我們絕對會去扯開的。拳頭畢竟是肉做的,即使是再打也傷不了哪里去的。而鏟子是鐵器,況且又鋒利,挨上一鏟子,即使是不殘也是要脫層皮的。而矸石呢,也厲害呀,一矸石狠狠地砸過去,說不定就會砸死人的。所以,這場以拳頭對拳頭的戰爭,就讓它繼續精彩地表演下去吧。我們更希望彪哥的拳頭,這次能夠將強生打成一個以后不再小氣了的,也不再女人氣了的不再令人討厭的男子漢來。
那條巷道很長,巷道里鋪著長長的電溜子,電溜子的槽板很溜滑,雖然里面還有殘存的煤炭和矸石,但仍然不時讓他倆腳下生滑,所以兩人的身子總是歪歪斜斜的,似乎根本就沒有站穩過,像是在冰地上蹣跚行走。我們而且都沒有叫喊,或是為彪哥助威,我們都穩穩地坐著,沒有顯得十分的激動和興奮,似乎是在屏心靜氣地欣賞著一場精彩的拳擊賽。
而六盞礦燈卻長長地朝那邊亮亮地射去。
彪哥勢如破竹,他一路緊逼而去,拳頭頻頻出擊。而強生卻只有招架之力了,仍然在不斷地往后退。于是,兩人離我們則越來越遠了。燈光在漆黑的巷道里亂晃著,動蕩得很,像幾把長長的金黃色的刀子,劃破了巨大的黑色的空間。
這時,我不知怎么了,突然心軟了起來,大概是看見強生根本就不是彪哥的對手吧?也大概是同情弱者的心理在起作用了吧?我不希望他們再繼續打下去了,我于是大喊,強生,你還不承個錯算了?
我知道,強生如果認錯,是結束這場打斗的關鍵所在。
強生很可能聽到了我的叫喊——因為我喊得聲嘶力竭——他也很可能感覺到了,如果再不低頭的話,彪哥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這時,我們于是便都清晰地聽到了強生的哀求聲,彪哥我……可是話還沒有說完,我們卻又聽到了他一聲驚心動魄的叫喊,哎呀——
緊接著,傳來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巷道里突然變得靜悄悄的了,靜得不可思議,也靜得讓人生疑和害怕,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了。那些剛才還在砰砰作響的拳頭聲和震耳欲聾的怒罵聲,好像頓時就被漆黑的巷道完全吸走了,把它們牢牢地隱藏在那些堅固的巖石里面去了。這時,只偶爾傳來矸石不斷掉落的零碎的聲音,以及那些木棚不負重壓的喀喀喀坼裂的聲音。
而巷道那頭,只有彪哥頭上的那一盞燈光呆呆地往下面照射著,像一只巨大的目瞪口呆的眼睛。
此時,我們知道肯定出大事了,急忙站起來,匆匆地跑過去一看,我們當時都嚇壞了,強生摔進了深深的煤斗里了。我們都只顧觀看這場精彩的打斗了,居然忘記了這里還有個煤斗——包括彪哥和強生。我們的燈光都萬分焦急地聚集在煤斗里的強生身上,他歪斜著倒躺在煤斗里,煤斗里有大小不一的矸石和煤炭。強生滿臉鮮血。這情形就像強生被一只巨獸吞了進去,而那些奇形怪狀的煤矸就是巨獸那鋒利無比的牙齒。
我們于是驚慌地大喊,強生——
彪哥這時回過神來,也大喊,強生——
我們的回音在巷道里驟然響起。強生卻沒有回答,連哼哼的聲音似也沒有了,他好像已經瞌睡了,徹底地進入了美妙的夢鄉。我們無論多大的叫喊聲,也無法叫他喚醒過來。
我們想,強生大概是摔昏了吧?
一陣突如其來的驚慌過后,我們便七手八腳地忙亂起來,趕緊營救強生。可是,那煤斗里面很滑,根本就站不穩腳跟。我們便急中生智,又迅速地將各自用來背木子的繩子連接起來,將它糸在某個人的身上,然后再慢慢地往下放。可是,由誰來擔當這個艱巨的任務呢?人們面面相覷,一時好像沒有了主意。最后還是彪哥自告奮勇,說,還是我去吧,我的力氣大一些。
于是,他迅速地將繩子緊緊地糸在自己的腰上,繩子的另一頭則牢牢地糸在笨重的溜子的機頭上。彪哥試了試繩子,然后就一步一步地往煤斗里下去。
我們一邊松動著手中的繩子,一邊不無擔憂地說,彪哥,你要小心啊。
彪哥手腳敏捷,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往下走,一步步接近了強生。強生落在二十米的地方。我們惶惶地站在煤斗旁邊,手中雖然抓緊著繩子,總有一種也會掉下去的感覺。彪哥終于來到了強生的身邊,然后,吃力地將強生綁在了自己的身上,朝我們大喊,快點拉吧。
我們便用力地拉起來,一點,一點,又一點。彪哥和強生簡直像兩只黑色的甲殼蟲,貼著煤斗慢慢地往上升。漸漸的,我們終于將彪哥和強生拉上來了,然后將強生輕輕地放在了地上,便大喊,強生,強生。
強生沒有蘇醒。
他閉著眼睛,臉上充滿了痛苦。他那被煤矸擦破了的臉上都沾滿了煤灰,像個負傷的黑臉包公。他的頭部仍然在汨汨地流著血,他一定是重重地碰在了矸石上。他的礦燈仍然亮著,疲憊地躺在他的腳下,礦燈的鏡片上蒙上煤灰和水汽。
于是,我趕緊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來,緊緊地包扎著強生的頭。
這時,有人怯怯地說,強生莫不是過了?
我氣憤地說,放屁。
可是,我的心里又升騰起一種不妙的預感。于是,我居然抖抖地伸出手來,在強生的鼻孔上探了探,頓時,我的手就像被燙了一下,迅速地縮了回來。天哪,居然一絲氣也沒有了。我呆呆地站著,根本就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大家見我這副茫然失措的樣子,也跟著呆住了,知道強生已經落氣了,惶惶然不知怎么才好,都驚悚地望著彪哥。
我渾身發顫,說,快……快打電話報告地面……叫救護隊……來。
電話其實就在我們的身邊,那個笨拙的銀灰色的東西就掛在巷道那發了白霉的木柱子上。可是,大家都像是傻了一般,像我一樣渾身顫抖,仍是木然地望著躺在地上的強生。
過了一陣子,我好像才清醒過來,心里很是沉重,挪動著發抖的雙腿,走過去想打電話。
這時,只見彪哥一下猛撲過來,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哭泣著說,兄弟,還有兄弟們哪,你們憑良心說,我老彪平時對你們怎么樣?我家里有個老娘,還有個結婚不久的老婆,我不想進牢房啊兄弟們……彪哥松開了我,蹲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說,兄弟們啊,我不是故意的呀,你們不要怪我呀……然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跪在了我們面前,給我們一個個磕頭。他磕得真是不遺余力啊,他的額頭上沾滿了一層厚厚的煤灰,我隱約地看到了鮮血滲了出來。
我們從來也沒有見到過彪哥這樣的哀求我們,他結實的身體此刻是軟綿綿的,像一條直立不起的毛蟲。彪哥凄悲的哭叫聲,一陣陣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我心里難受極了。大家一聲不吭,低著頭,緊緊地咬著嘴唇,表情也很難受。我希望此時有人站出來打電話,可是大家都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怔怔地看著我。
所以,最終還是我拿起了電話,可是,我覺得那話筒竟然是那樣的沉重,就像一塊巨大的矸石。我的心情也非常之復雜,一個數字又一個數字地撥動著號碼,我撥得十分緩慢,似乎在借著這撥動之間的空隙,思考著什么。我明白當我撥通之后,會意味著什么樣的結局。
于是,我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咳了咳嗓子,然后急切地向地面報告,我說,不好了,采煤一隊的郭強生不小心掉進了煤斗,快叫救護隊來。
掛上電話,我突然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然后用雪亮的礦燈靜靜地掃視著所有在場的人,這里面有鎮靜,有逼視,似乎還有隱隱的威脅。除了彪哥之外,他們也用礦燈靜靜地掃視著我,好像是在回應著我,順從著我。然后,六盞礦燈便在空中匯聚交叉,在默默無語地做著某種心照不宣的交流,似乎在統一著某種證言,也似乎是在向彪哥做著某種莊嚴的承諾。
所以,在等待救護隊前來的那段時間里,我們再也沒有說話了,一律沉默著。強生躺在地上,被破布包扎著的頭,使他有點像阿拉伯人突然來到了我們中間,讓我們有些不可思議,又有點驚惶失措。死亡的氣息深深地籠罩著長長的巷道,那種氣氛令人感到十分的壓抑,而又顯得十分的漫長。那從工作面上傳來的沉悶的炮聲,使大巷里微微地震動著,好像是給強生做著永遠的送行。而我們呢,似乎是在茫茫的黑洞里等待著一種無情的宣判。
盡管窯山死人是司空見慣的,但是,死人的事情畢竟不是一件小事,事故調查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所以,窯山馬上便組成了調查組,一一向當時在場的人員調查,仔細查問事情的真相。
人們的回答都驚人的一致,我們當時都在等著放炮,所以都瞌睡了,不知道強生怎么竟然跑到煤斗邊上去了,后來就聽見一句叫喊聲,我們急忙趕過去一看,原來是強生不小心掉到煤斗里面去了,于是我們就趕緊想辦法把他弄了上來,還是彪哥下去救的。
調查組的人又來問我,那么你呢?你難道也瞌睡了么?
我居然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就點點頭說,是的,我的確也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