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海南采訪,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采訪當地的少數民族——黎族與苗族。中國的少數民族大多分布在各省的邊遠地區,對于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來說,總有一種神秘感——這些民族生長的環境本身就具有神秘性——深山老林里、源頭山谷間。惡劣的生存環境,造就了少數民族特殊的生活習慣與民族特色。不深入其境,很難體驗出他們的民族文化是怎樣形成的。當然,我們也十分清楚,只靠一兩天的采訪就想了解清楚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多多少少了解一點介紹給我們的讀者,還是能做到的。
所以來到海南以后,就向當地的朋友提出要到黎村苗寨看一看。
幾天中,我們一共走了兩個黎村、一個苗寨。
黎族溯源
黎族是海南最早的居民,其歷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有學者研究證明,通過DNA分析,證實黎族原本是古越人中的一支。古越人在距今6萬年前已形成族群,距今8000年前,黎族先民已從古越人中分離出來。黎族人何時從大陸來到海南島?有一種說法是距今5000年前由河姆渡抵達這里。《中華民族》一書中提出:海南島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有?30處,出土大量磨制石器和大型石鏟、農業生產工具,時間大約至今5000年左右。這說明幾千年前,海南島已有了原始農業。也就是說,5000年前,古越人中的一支首先登陸海南島,由于海南島的自然環境十分適于人類居住,他們便在這里定居下來,并且繁衍后代。這便是黎族先民——海南最早的居民。黎族應該原本是海洋民族,因為如果不是海洋民族的話,他們沒有能力越過瓊州海峽——雖然雷州半島與海南島之間最近距離只有19.45公里,但是對于古人類來講,這個距離基本上還是一個難以逾越的天塹。只有海洋民族,具有當時視為高超的造船和駕駛技術,才能到達海南島。海南的生態十分優越,有著豐沛的水源和肥沃的土地,這樣便使以捕撈為生的黎族逐漸轉變為半漁半農。再以后,隨著大陸移民的不斷增加和人口的不斷增長,黎族先民不斷向海南中部、南部遷移,墾荒狩獵,便漸漸演化為山地民族。
海南人口800萬左右,其中黎族124萬人,不僅在海南是除漢族以外的最大民族,而且在全國排位也居于第19位,是一個人口眾多的民族。黎族主要居住在海南中部、南部,五指山是他們居住的重要地區。我們走訪的三個民族村,都集中在五指山一帶。這里的黎族人,主要從事農業,也有從事養殖業和商業的。在歷史沿革中,黎族形成了自己民族獨有的風俗習慣。
按照黎族的傳統,男子一般上身穿無領對襟衫,頭上纏紅布或黑布;婦女一般穿對襟或偏襟、直領或圓領上衣,沿邊繡花,下穿筒裙。但是我們所見到的黎族民眾,已經不再穿這些衣服,而是與漢族服飾一般無二。他們大概是要到節日喜慶時才會身著傳統民族服飾,那樣顯得隆重。有的婦女的上衣還有沿邊繡花的,不過也沒那么復雜了,有點象征性的意思。
黎族人的住房也很有特色。建房材料一般有茅草、木板、竹子、藤等,以茅草和木板為主。木板為墻,茅草為頂,房屋呈船形或金字形。
海南與大陸的一統,還得從漢武帝時說起。到了明朝時,朝廷欲招諭黎族,也頗費了一番工夫。有史書記載:“瓊州周圍皆海,中有大、小五指,黎母等山,皆生熟黎人所居。比歲軍民有逃入黎峒者,甚且引誘生黎,侵擾居民。朝廷屢使招諭,黎性頑狠,未見信從。又山水峻惡,風氣亦異,罹其瘴毒,鮮能全活。近訪宜倫縣熟黎峒首王賢佑嘗奉命招諭黎民,歸化者多。請仍詔賢佑,量授以官,俾招諭未服,戒約諸峒,無納逋逃。其熟黎則令隨產納稅,悉免差徭;其生黎歸化者,免稅三年;峒首則量所招民數多寡授以職。如此庶幾黎人順服。”這里說的是一段歷史。看起來,中央政權想要對一個少數民族地區加強管理,光是依靠權力壓迫是行不通的,必須出臺有利于民族的政策才行。
在海口,有一座蘇公祠,當年蘇軾(東坡)被貶謫到這天涯海角來,應該是郁郁不得志。但是生性豪放的蘇東坡在這里不但有所作為,讓海南人民到如今還在紀念他,而且還能找到生活的情趣。一次,蘇軾從好友家飲酒歸來,正在陶然之間,突然有三四個黎族孩子竄了出來,口吹蔥葉向他邀舞,本來就容易“聊發少年狂”的蘇公,一下子受到感染,寫下了“總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蔥葉送迎翁。莫作天涯萬里意,溪邊自有舞雩風”。這也是歷史上文人墨客少有的寫黎族民情的詩作吧。
現在改革開放的春風早已吹遍海南,黎族也不再是那個封閉的民族,黎族人民與漢族人民一起建設著新海南。
水滿上村見“神醫”
下得山來,到了一個黎族村落,叫“水滿上村”。水滿,在黎語里是“至高無上”的意思,所以這里的黎族村寨很多叫水滿。這是一個很小的村子,只有17戶人家。從外面看,小村子挺整齊,有一戶人家的房頂上長出一棵小樹,活脫脫一個“孔雀開屏”。村子有一條道路直通山下。我們在這里走訪了一位黎族婦女,名叫王桂珍。這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像很多黎族婦女一樣,她很瘦,但不很顯老。她從別的房里被叫出來,笑著向我們走來。陪同我們的五指山市委宣傳部陳部長對我們說:“她是這一帶很有名的神醫,治好了很多人的病,好多是很重的大病。她自己上山去采藥,自己炮制,自己配方。十里八鄉的人都來找她看病,有的病人生活困難,她就免費給人家治病。”我們與她見過面后,進她家的門時,見門口放著一籮筐剛采的嫩綠色的新茶。陳部長又說:“這一帶很少有人自己炒茶的,而她是自己炒茶葉。”進得屋去,屋里漆黑,剛一進屋,什么也看不見。王桂珍進門后打開了電燈,一只懸掛在房梁上的燈泡亮了,我才看清屋里有一臺電視機,正對著門,旁邊有一長木椅,上面坐著三個小孩子在看電視。木椅旁邊還有一個茶幾,然后就什么也沒有了。屋里陳設很簡陋。但是在房梁上卻掛著一個很大的鏡框,里面鑲著的照片引起了我們的注意,那是朱镕基總理與王桂珍坐在一起聊天的鏡頭,周圍圍著很多村民。陳部長介紹說,朱總理來過這里,接見過她。她很自豪地笑了。她說制藥和醫病是她家的祖傳。兄弟姐妹好幾人,只有她對這個感興趣,也怕失傳,所以就用心學了。可是現在她的下一代卻沒有人愿意繼承這一技術,還是有失傳的可能。我們走進她制藥的房間,里面堆放著各種各樣她上山采集的藥材,有的已配好,有的還是單味藥。在偏遠的海南,又是山里的農村,缺醫少藥的現象仍然存在。有這樣一位“神醫”,就能夠給很多人帶來健康。盡管她自己家也并不富裕,但是難得她還愿意為鄉親們治病,特別是有時免費,這種情操讓人十分敬佩。
村子的后面有一座小山,山不很高,完整地被綠色包裹著,植被養護得非常好。我以為王桂珍就是從這座山上采的藥,她告訴我們,這座山是神山,保佑著他們的村子,祖輩傳下來就不能動這座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旦觸怒了山神,山神就會報復他們。所以世世代代,沒有人敢去觸碰這座山上的草木。她的藥都是從別的山上采集的。她的女兒說,她曾經上過一次山,很難上去,因為山上根本沒有路。我回頭看了看這座山,不由心生感慨:傳說救了這座山。別看這種傳說帶有迷信色彩,但是村民們相信,也就會認真地保護這座山了。如果什么也不信,那山絕對遭殃。
初保村
我們來到海南的第一個晴天,從五指山下來,就去了五指山區最大的黎族村寨——初保村。這是一個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黎村。當車子走到半路時,因為路途難走,我們所乘的“廣本”已經無法開進去了,只好全體遷到陳部長所乘的越野車上,這樣才到了初保村。可見得當初這里是多么閉塞的所在!據說,1995年全村老少齊動員,干了三個多月,才修出了這條與外界溝通的道路——盡管現在還是很難走。
一下車,我就被這里濃郁的民族風情所吸引。
村子地屬五指山市毛陽鎮,坐落在昌化江的一條小支流旁。全村共51戶人家、380口人,除了3戶姓陳外,其余都姓王。初保村也是五指山地區最大的黎族村。下車時看到的主要景色是:一邊地塊雖然不大,但是所種植的莊稼都綠得泛光;一邊是茅草房,一層層向上遞延,真可謂錯落有致。村子的對面是一座大山,當然,村子本身就坐落在山里。由于多日陰天下雨,今天初放晴,男女老少許多人都在戶外活動。
找來了副村長王玉蓉給我們帶路并介紹情況。我們便跟著這位女村長一層層地向上爬,走家串戶地拍照采訪。第一個被我們攝入鏡頭的,是一位黎族婦女坐在自家的廊檐地板上繡花邊。她專心致志一絲不茍,在陽光下成了一景。王玉蓉說:“這種花邊是我們日常用的,綴在衣服上。”她一邊說,一邊比劃。我問有現成的衣服讓我看看嗎,她說有。然后就把我領到房后,從竹竿上取下剛剛晾上還濕漉漉的一件黑衣,打開給我看。那是原汁原味的民族服裝。又進了一間木板房,里邊一個兩歲左右的孩子坐在床上玩,一見我們舉起相機給他拍照,他把自己手里的錄音磁帶舉起來放在眼前,也當照相機給我們拍照。看著這種童真,真讓人忍俊不禁。
這里的房子很有特點。地板用木樁支撐架得很高,大約離地兩米左右,房門開在兩端。兩端的房門中間是住房,一般有兩間左右,各有屋門,屋門與房門呈垂直狀。由于是茅草房,頂部是尖的。房里斜的部分,用來放置一些常用的物品,比如摩托車一類。
在海南民族村寨,我發現,不管生活質量怎樣,是否貧困,很多人家都有電視,而且全天開著,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初保村應該說是生活比較不錯的村。這個村的村民有的從事農業,有的還從事養殖業,這里20家有電話,20家有摩托車,70%的人家有電視。在這深山老林里,這樣的生活水平真算上不錯了。
上到一定高度,向下看,有一家人,兩個孩子:一兒一女正蹲在門口嗑瓜子,媽媽站在門口,倚著門框。我們走了下來。男孩子已經上小學了,據他媽媽說,學校離這里比較遠,每天要走二十來公里路。我有感于城市里的孩子,真是幸福。女孩子大約有四歲左右,始終一言不發,認真地嗑瓜子。
再上一層,又見到了一個場景,又是南方少數民族所特有的場景:一位中年婦女坐在廊沿的地板上織花邊。只見她兩只腳夾著一根橫棍,上面繃著彩色經線,她用梭子向上一根根推緯線。我們走過去與她交談,她又給我們表演了一番。這個花邊可能是用在筒裙上的。
下來時,走過王蓉村長的家時,她指著她家對我們說:“這是我們家春節前剛造好的房子。”我們看過去,由于是用木板和茅草搭建的房子,所以并不顯得很新。走近前看,發覺確實是新房。我們問她,造這所新房花費多少,她說700元。我們很驚訝,一所房子雖說簡陋了一點,但是700元也太讓人羨慕了!在城里,一所新房的價格,幾乎是它的1000倍!
這里有一個現象,大概對于南方人來說,也是司空見慣的:男人往往有些游手好閑,女人都比較忙碌。我看到有的精壯漢子,搬一只破木箱,脫了拖鞋就坐在上面曬太陽,悠閑得很。不知他們家里的生計從何而來?
回來的路上,陳部長與我們探討如何開發這個原汁原味的黎族村,我們建議,一定不要讓它商業化,更不能按照城里人的意志改造它——那就完全失去它的個性了。只需稍加整理,主要是做到干凈整齊道路通暢就可以了。我們還給他提了一個樣板,那就是我們前兩期介紹的楠溪江沿江小鎮林坑。那里就是既整齊又干凈,而且完全保留了它原有的風貌。我們極不希望把初保村這么好的民族村開發成不倫不類的旅游景點。商業化的景點,就完全失去了民俗的童貞。
初保村,一個濃郁原汁原味的黎族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