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們早就推出了“節約一滴水、一張紙、一度電”的宣傳教育,但許多人其實對豐田公司回收利用舊信封之類做法并不以為然,覺得那實在太“小家子氣”了。早幾年還有人賦予“奢侈”乃至“浪費”以“拉動內需”的正面意義,似乎只要借鑒國際經驗,挖個大坑再填上或者將牛奶倒進河里,我們就能迅速超英趕美了。然而內需久拉難動,資源約束卻凸現出來,石油、鐵礦嚴重依賴進口,水、電供應高度緊張。中央提出“建立資源節約型國民經濟體系和資源節約型社會”,此其時也。
就人均資源占有量而言,我們地不大物不博,許多指標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就經濟發展水平而言,我們人均GDP剛過1000美元,不要說與美歐日發達國家相比,就是距東亞新興工業化經濟體也差得很遠。為什么我們的資源消費卻如此大方呢?
從技術上講,我們節約資源的潛力很大:主要工業部門單位能耗比世界先進水平高出40%,糧食生產單位耗水量是發達國家的兩倍,礦產資源總回收率比國外低20個百分點,單位面積采暖能耗相當于發達國家的2~3倍。為什么我們長期保持粗放型增長方式?說到底是市場機制使然。水、電、油、原材料價格便宜,投資者必然青睞資源密集型產業,企業也不會花大力氣用于節能降耗。我們的資源價格大部分處于政府管制之下,建立資源節約型國民經濟體系和資源節約型社會,政府的作用至關重要。
以缺水著稱的西北地區,人均用水量卻高出全國平均水平一倍,大量水資源用于農業灌溉,而農業產出效益則比全國平均水平低一半。如果政府合理調整水價,推動節水型農業發展,幫助剩余勞動力向東部地區轉移,西北地區水資源供求矛盾將大大緩解。
由于“GDP掛帥”作祟,許多地方寧可犧牲本地的可持續發展,也堅持上馬高資源消耗工業項目,某些城市為了吸引投資,甚至向投資者減免若干年的資源使用費。領導干部只關心任期內能否出政績,大量透支使用資源,超采地下水、濫挖礦山事件屢見不鮮。
消費領域節能降耗空間也很大,但板子不應打在老百姓身上。普通百姓盡管不具備日本人那樣的憂患意識,但也不會肆意浪費,畢竟生活中一滴水、一張紙、一度電都要自己掏錢。政府機關、事業單位等公共部門則不同,支出由財政埋單,節約也無法歸己,長明燈、長流水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為了謀求政績,某些領導干部不惜人為加大資源消費,如大面積鋪設耗水甚巨的進口草坪,大小街道密布霓虹燈扮作“火樹銀花不夜天”。
“節約”本是市場經濟題中應有之義,與其苦口婆心勸說大家往馬桶水箱里放塊磚頭,不如將水價上調一分錢。但水電氣等消費價格調整務必慎重,大多數家庭資源消費的彈性系數并不高,單純提高資源價格只會增加他們的生活負擔而難以顯著降低資源需求,甚至會導致底層群體停電燈而點煤油燈,這絕不是任何意義上的社會進步。關鍵在于合理確定“價格階梯”,額定用量以內為平價,額定用量以外定高價。
節約型社會無疑應以人為本,但我們常常面臨兩難選擇。寅吃卯糧、透支環境、超采濫挖必須禁止,但如全面壓縮高資源消耗產業,就業、投資與經濟增長難免受到影響,畢竟我們仍處于工業化加速階段,不可能向發達國家后工業社會看齊。如果將水價提高10倍,所有城市都不會缺水了,南水北調也沒必要了,但可能導致很多人一個月才敢洗一次澡,這并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政府是節能降耗的關鍵,價格調整與產業規劃系于一身,建設節約型社會,政府部門任重而道遠;更何況政府部門本身也有反節約之道而行的沖動,諸如投資饑渴、政績工程、揮霍浪費,都不是一紙文件或一次教育所能解決的。胡錦濤總書記指出,節約能源資源,政府要“率先垂范、先行一步”,此語的深刻意味值得我們仔細體會。
節約型社會的真正敵人,不是工廠的大煙囪,不是白領的越野車,不是豪華的大草坪,而是根深蒂固的行政本位和錯綜復雜的現實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