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多若滿天繁星的詩人中,我們一說起李白,就會想見一個飄然不群的詩仙形象。想起李白,就會談及他的詩作《蜀道難》。
《蜀道難》是李白詩歌中的名篇,且被皮日休冠以“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喪”的美譽。正是這樣的一首傳世名篇,對其主旨的探研卻存在許多疑點,不能不算是一大憾事。
無論是唐詩鑒賞還是中學(xué)語文教參均把這首詩的主旨歸納為:藝術(shù)地展現(xiàn)古老蜀道逶迤、崢嶸、高峻、崎嶇的面貌,描繪出一幅色彩絢麗的山水畫卷,并從中透露出對社會的某些憂慮與關(guān)切。
我認為這個主旨的歸納頗為不妥。其一是情與景的色彩不一致,讓人很難理解蜀地各處山水特點與社會的隱憂微愁的關(guān)聯(lián),讓人陷入模糊的主旨意境中。其二是與作者當時所身處長安(或說離開長安以前)的心緒不一致。此時身居長安,過著聲色犬馬生活的李白何以會陡然間想起古老蜀道,并生發(fā)出對社會深深的憂慮之情呢?
可見這首詩并非是一首著力描繪山川美景的詩,而是一首曲盡其意的詩。即:表面寫蜀道艱險,實則寫仕途坎坷,反映詩人在長期漫游中屢逢躓礙的生活經(jīng)歷和懷才不遇的憤懣的一首詩。
清人沈德潛說:“讀李詩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遠宕逸之神,才是謫仙人面目”。
重吟這首詩,我們不難在變幻莫測的想象和明麗的意象中捕捉住作者情感的脈絡(luò)。
本文開篇發(fā)出感嘆,這“噫吁 ”三字連用,充滿了驚喜,感嘆與艷羨之情,抑制不住自己對蜀道(其實是仕道)的向往之情。而聯(lián)系自身的際遇,又感到難以企及而又無限感傷,因而悲從中來,發(fā)出了“難于上青天”的憂憂嘆息!
接著作者極力陳述仕道對人誘惑的原因。“蠶從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表面寫蜀地的歷史悠久,和歷史上不可逾越的險阻,實則寫仕道的悠久以及難以攀緣的仕道等級限度。“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這里運用民間傳說中關(guān)于五丁開山的故事,正是要表明仕道高位的尊嚴與來之不易。正是因為這份莊嚴凝重,令無數(shù)的有抱負的士子們沖破重重阻礙,實現(xiàn)高遠之志。即使山高水險,也阻礙不了追逐者前進的步伐。作者在此直寫高山,而且襯以“回川”之險,詩人意猶未足,又借“黃鶴”與“猿猱”來反襯。山高得連千里翱翔的黃鶴也不得飛度,輕疾敏捷的猿猴也愁于攀援,作者在此極寫“蜀道”難行,實則在渲染“仕道”的難走。“黃鶴”與“猿猴”暗指那些才華橫溢,胸懷大志的佼佼者,可見競爭的激烈。“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當他走上這條仕途之路后,才切身地感受到這條路途的曲折與盤旋。緊接著作者又用手捫星辰、呼吸緊張、撫胸長嘆等細節(jié)動作加以摹寫,便把行人艱難的步履、惶悚的神情,繪聲繪色地刻畫出來,困危之狀如在目前。
經(jīng)過了奮力拼搏,終于在驚懼與不安中登上了目的地,到達了理想的境界,但詩人筆鋒一轉(zhuǎn),借“問君”引出愁緒,以憂切低昂的旋律,把讀者帶進一個古木荒涼、鳥聲悲凄的境界。作者用“悲鳥號古木”“子規(guī)啼月夜”這一組感情色彩濃厚的自然景觀,渲染了蜀道上空寂蒼涼的環(huán)境氣氛,有力地烘托了登上仕途之后的孤寂、失落與凄冷感受,讓人想見官場中人情冷漠。由此,作者再一次發(fā)出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凄厲慨嘆。如果說第一次慨嘆是充滿了驚異與向往的話,那么此時的嘆息則是經(jīng)受淡漠與孤寂后的失望。在這里作者又極盡鋪陳之能事,用形象的描述來寫自身岌岌可危的處境。“連峰去天不盈尺”,寫出了自己此時職位的高高在上,“枯松倒掛倚絕壁”極寫自身“伴君如伴虎”的危險處境,緊接著,作者用飛湍、瀑流、懸崖、轉(zhuǎn)石、配合著萬壑雷鳴的音響,飛快地從眼前閃過,驚險萬狀,目不暇接,從而造成一種勢若排山倒海的強烈藝術(shù)效果,旨在展示官場上風(fēng)云變幻,險象叢生的情景,以及令人無法應(yīng)酬的驚心動魄的心理狀態(tài)。
于是,作者自然發(fā)出了“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這是對以前自己追求仕道目標的徹底失望與徹底否定。
在十分驚險的氣氛中,最后寫到蜀中要塞劍閣,詩人從劍閣的險要引出對官場中黑暗內(nèi)幕的揭露,“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極寫了帝王無上尊嚴與權(quán)威,用“所守或非親,化為狼與豺”來表達朝中“無人莫做官”的無奈,用“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來展示自己在官場中的危險處境以及官場上互相傾軋,勾心斗角的腐朽……于是作者幡然醒悟,發(fā)出了“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的嘆息,在經(jīng)歷了一場場非難挫折之后,在看透了繁華背后的腐朽之后,在洞悉了官場的風(fēng)云變幻之后,李白的心志受到了一場洗禮,他對仕途的情感也由最初的熱衷向往轉(zhuǎn)為失望憤懣,最終發(fā)出了“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cè)身西望長咨嗟!”這“咨嗟”中含有辛酸、無奈、絕望等較為復(fù)雜的情感因子,作者的情感曲線達到了最低點。
縱觀全篇,作者的情感是從激昂澎湃走向靜寂無聲,而對仕途的認識卻隨著情感旋律的降調(diào)反而更清晰。作者借蜀道的三個特點:高、危、惡,寫出了仕道中高不可測,凄涼險惡的特點。
因此,本詩絕非是一首描寫山川景物的詩,而是一首以山川艱險為比興手段的揮斥幽憤詩作,是借“蜀道”嘆“仕道”的寓意婉曲的詩作。它充分展現(xiàn)了李白由追求到幻滅的心理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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