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爾立今年29歲,在通信公司工作,人長得英俊,個子也蠻高,可是卻沒有女朋友,不是沒人喜歡他,單位里總有些小姑娘眉目傳情,或者托著某某來示好,他總是婉言拒絕,因為他覺得她們都不是他喜歡的。
那天外出辦事,像往常一樣,伸伸手,便有輛紅色的小車緩緩地停下來,他剛開門,一只腳剛剛跨進去,就聽到司機發出感嘆,你好高啊,有沒有一米九?她的聲音很好聽,像是琴弦,他坐穩,笑了,沒有呢,才一米八七。車子緩緩開動,她微微側臉,從后視鏡里看著他問,看樣子你是做通信的吧?他有些疑惑,問為什么會這么猜。她說你穿得這么西裝革履的,還帶個筆記本的包,一看就知道了。他又笑了一下,自己今天穿的是公司統一的工作西服。她繼續說道,我很少看到把這種工作西服穿得這么好看的。這句話觸動了周爾立小小的虛榮心,他心里有些暖起來,打量那個司機。
他看不清她的正面,只能看清她穿一件米色的線衫,背影有些單薄,頭發長長的,黑色,被巧妙地束在腦后,有些微的亂,但很干凈,陽光照得發絲發出光芒,從耳朵到下巴再到脖子的線條都很柔和,皮膚好像不錯,最多30歲,而且從后視鏡里看她的眼睛似乎是美的,像潭湖水,而此刻,那湖水也正在后視鏡里看他。兩個人眼光一遇,都像被刺到了一樣,一下子全部縮回去。
到了,若不是她提醒,他差點都忘了要去哪兒。她在找他硬幣的時候,手指不經意觸到了他的掌心,只是一剎那,周爾立卻覺得臉上發了燒。他握著硬幣,很快從車上下來,那女司機朝他微笑著打過招呼,似乎在說謝謝,然后起程。
周爾立感覺手心依舊溫暖,站在那里竟愣了半天。
2
隔了幾個月,周爾立出門,突然覺得與往常大不一樣,最初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樣,好像世界一下子清靜了,猛然間才意識到街上竟沒有什么車。
換了平時,上午11點鐘,正是東孝路車輛最多的時間,而此刻,不但出租車,就連公交車或者各色花花綠綠的私家車,都很少見到一輛。他于是順著長街慢慢地走,看看有沒有車可以乘。
走走等等,半個鐘頭過去了,只是偶爾有幾輛車經過,出租車還是不見,真是奇了,正納悶,突然身邊有車停下,抬頭看,居然是上次那個女司機,她自然也認出他來,說真巧。
周爾立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么感覺,覺得有些眩暈,他有些結結巴巴地問,怎么一輛出租車都沒有啊。她一邊掛擋前行,一邊說今天全市出租車鬧罷工,都在幾個交通路口堵著呢,什么車都過不來,當然沒車了。說著發出爽朗的笑聲,像風鈴的聲音。
那你怎么沒去?他問。
我一上午都堵著的,中午朋友有個事,叫我去一趟,辦完了事兒還是要回去的,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
他有些小小的詫異,城市這么大,車輛這么少,居然能夠遇上她。她今天穿一件墨綠色的薄外套,頭發還是那樣束著,放在方向盤上不停打轉的手指把他的心攪得亂亂的,他從來沒有這么慌張過。
不小心看到計價器沒有被打下來,他便說,怎么不打表?她笑,今天罷工不營業啊,我可不能破了例,你這趟算我順路帶你的,你不算客人。
她這句“你不算客人”一下子把彼此拉近了,他覺得她不再像個普通的司機,像個什么呢?像一個久違的老友,還是像一個姐姐,她的一顰一笑都像春風一樣讓他覺得陽光明媚,全身溫暖。
但,他還來不及細細體會那些異樣的感覺,目的地就到了。這次,他說了聲謝謝,她擺手,這么客氣干嗎?又探過身子跟他打招呼,再見啊。
這回,周爾立記住了她的車牌號:* H-T6869。
3
臨近年底的時候單位要應付省公司下來的檢查,連著加了幾天的班,周爾立有些吃不消,望著樓下的燈紅酒綠,他突然覺得有些餓,于是關上門下了樓。
剛到街上,就看到街的斜對面圍著一群人,聲音嘈雜,他忽然有種特別想站到那群人之中的沖動,于是大踏步穿過馬路擠進去。
人群里面是爭吵聲,圍著一輛紅色夏利和一輛花花綠綠的摩托車。有個穿牛仔夾克的男人聲音粗魯地吼:“媽的,你不賠就別想跑,我這車可是花了兩萬塊買的。”對面那女人也不甘示弱:“明明是你超車到我前面突然停下,我為什么要賠?不講道理。”那聲音有些熟,周爾立一看是她,心里一驚,以為看錯了,再看那車,果真是* H-T6869。
“欺負女人算什么本事。”周爾立橫空出現,“牛仔夾克”跟她都吃了一驚。
“老子的事,你少管。”“牛仔夾克”吆喝著。那女人沒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周爾立。
周爾立不緊不慢地說:“從新交法上來說,你是違規超車,車子毀了也不怨別人,另外……”他看了看那車,“車子沒上牌吧,走私貨?叫交警來立馬把你拉走。”
“牛仔夾克”明顯有些心虛,卻還逞強:“她撞壞了我的車,總要賠點。”
“這么一點漆有什么?人家的車燈還沒了呢,你這就是敲詐。你再不走,我就要找交警了。”周爾立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些豪氣,甚至拿了手機要撥。
“好好好,這次饒了你,下次可沒這么便宜。”“牛仔夾克”在他們面前擺了個咬牙切齒的動作,憤憤地發動摩托車,轟隆隆一溜煙走了,人群也頓時作鳥獸散。
她說謝謝,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周爾立說不去,我就下來弄點吃的。她又說那我請你吧,周爾立開玩笑說,要請也要改下次,我趕時間,準備買盒牛肉炒飯帶上去吃。她說行,那下次請你。她剛想走,周爾立又蹙著眉頭說:“晚上惡人多,你一個女人就別開車了。”她嗯了一聲,說這就回去了,你也注意著身體,別弄得太晚了。
周爾立的心底有一種熱流緩緩涌上來。
4
過年,周爾立拗不過家里人,被安排了幾次相親,都不入心,日子一久,這事又撂下了。轉眼到了來年3月,春光大好,周爾立接到一張請柬,以前的一個同學結婚,請他去。
婚宴定在4月3日,那天周爾立看了日歷,上面寫著黃道吉日,諸事皆行。
下班后,周爾立去飯店,門口一對新人如山花爛漫,見了周爾立,忙過來,又是遞煙又是拍照,周爾立被燈光閃得如入幻境,如踩著云朵般上樓去了。有人招呼他,喂,爾立這邊來。一看,是以前的老同學,坐過去,聽他們一一介紹,某某,某某的女友,某某,某某的老婆……好像就他一人是單身。
上菜,喝酒。結婚又逢了同學聚會,大家都高興,互相敬,酒杯乒乒乓乓響,女人們只照顧自己家的男人,沒有人替周爾立說話,不知不覺他就多喝了幾杯。剛出門的時候好像還清醒,一一打過招呼,彬彬有禮,沒走出多少路,被外面的涼風一吹,就覺得胃里翻騰起來,街上的人都面目全非,忍不住撐在墻上就吐了。有人掩鼻而過,嘴里小聲罵道,惡心。沒來得及擦凈嘴角,胃里又一次涌上來,哇一下,這次吐得連眼淚都出來了。
幾次之后,周爾立覺得疲累從骨頭里、呼吸里全朝他襲過來,他就這么坐在路邊,守著一堆嘔吐物,一片狼藉地坐在那里,良久。
不知什么時候,有人推他:“你喝醉了?”他半閉著眼睛瞄過來,看見是她,也沒有說話。“你這樣不行,我送你回去吧。”她伸手來拽他,他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任她把他的胳膊背過肩膀,像長征路上背負受傷的同志,任她的頭發掃過自己冰冷的臉頰。
周爾立醒來時,頭很痛,繼而發現是在陌生的地方,昏黃的燈光照著白色的天花板成了橘色,左邊是個舊書桌,上面有亂七八糟的書和雜志及瑣碎的東西,還有舊式的衣櫥和柜子。外面有水的聲音。他順著水聲走,還沒走到,就聽到她問:“你醒了?”這時周爾立才看見她坐在那里洗衣服,背對著他,頭發散在肩上,隨著身體一動一動,極富韻律感。她仍坐在那里,回過頭看著他,又說:“剛才你睡著了,我不知道送你去哪兒,就把你帶回來了。看你外套被吐臟了,就幫你脫下來洗了。”周爾立這才注意到身上的外套已經不見了,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出他的羞怯,拿濕漉漉的手掩住嘴巴笑了兩聲。
周爾立看著她直起身,把洗好的外套用袋子裝起來:“這樣你帶回去就能直接晾。”周爾立看著她拿著袋子遞過來,就那么捉住她的手,她也沒抽回,兩個人足足靜了有一分鐘,周爾立只覺得血液在身體里像煮沸了一般難受,只輕輕一拉,便把她摟在懷里,下巴剛好抵在她的頭頂,那頭發上有洗發水的香味。周爾立順著頭發吻下來,額頭、眉毛、眼睛,直至她的嘴,她則閉著眼睛回應,身體有微微的抖。
他們吻了大概有十分鐘,周爾立說我喜歡你,她嗯嗯呀呀地說我也是。得了命令般,周爾立攔腰將她抱起,走到沙發邊上放下來,又是一陣耳鬢廝磨,周爾立激動地把手探到她衣服里面,剛觸到她的乳房,她便像受到驚嚇一樣說“不”,聲音尖厲,周爾立的手尷尬地止在那里,不上不下。她倒退兩步,看著他頗為吃力地搖了搖頭:“我……”周爾立怎么會不明白,剛才他已瞥見她和他的照片——結婚照。
火焰熄了,他瞬間清醒,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說,對不起,我走了。
她沒有拉住他,也沒有送他出來,周爾立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想問她叫什么名字,最后還是沒問,拎著濕漉漉的袋子就這么離開,一路滴滴答答的水像在淌淚。下了樓,凌晨4點鐘,小區里空無一人,樓下停著那輛紅色的* H-T6869。
睡覺前,周爾立決定下次認真去相一次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