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慢慢泡出來

那時他們倆的工資加在一起還不到１０００塊。他還要供養在農村的父母。日子過得很是拮據。她買了土陶的壇子開始做泡菜。燒上一鍋開水，冷卻后倒入壇子里。然后加上香料包，干辣椒、老姜、花椒、蒜。第一次泡的菜是蒜薹，洗凈晾干，一小截一小截地放進壇子里。最后倒上大半袋鹽。蓋上壇蓋，在壇沿里裝滿涼水。

他想起小時候在農村時，常聽別人指桑罵槐說誰家的女人怎么怎么樣，連做的泡菜都不好吃。那時他很不解，人好不好和泡菜有什么關系呢？問母親，才知道做泡菜看似簡單，其實是個細致活，需要隨時注意泡菜的成色和味道，還有很多的小竅門，須得仔細向年長的女人討教。粗枝大葉、性情急躁的女人是絕對做不出好吃的泡菜的。

而她，那么年輕，從小就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長大的。他想他可能沒有指望吃上好吃的泡菜了，再一想，她跟著他來到這個偏僻的小縣城，堂堂的中文系高才生屈就在一所郊區小學，他應該知足了。

幾天以后，在飯桌上看到了泡熟了的泡菜。一截截翠綠白胖的蒜薹躺在白色的小碟子里，上面澆上紅色的辣椒油，一看就很開胃。吃在嘴里更是咸香酸脆，就著蒜薹，他一連吃了三碗米飯。晚上睡覺時，他發現她的小腿上有一道極深的劃痕，傷口上已經結了紫紅的血痂。他心疼得連連用嘴去吹，疼不疼？他問。沒事，只劃破了一點皮，她說。后來他才知道她的腿是因為爬上花椒樹去摘青花椒時劃破的。

她特地給老家的母親打了電話，知道了壇子里若是放上一把青花椒，出來的泡菜味道便更鮮美。正好她學校旁邊的農戶家里有花椒樹，只是已被摘得差不多了，只有樹頂上還有幾顆。

他想像著一向端莊文靜的她爬樹的樣子：一定很笨拙，手腳忙亂，像一只緊張的猴子。不由得笑了起來，但漸漸又感覺心里有些酸楚。

他更加賣力地工作。局長要向縣長述職，讓他來替自己寫工作報告；他寫的論文，被冠上局長的名字發表出來；平日里同事有材料要寫，也大都推給剛工作不久的他。這些，向來心高氣傲的他都一一隱忍。慢慢來，慢慢來，就像她的泡菜一樣，會有一鳴驚人的一天。他這樣想。

他的才氣逐漸引起了領導的重視，他被提升為辦公室主任。飯局上，他一口菜也不敢多吃，胃里就那么大一塊地方啊，局長的酒，副局長的酒，這些，都只能由他一一代勞。深夜回到家里，頭暈腦漲，饑腸轆轆。她還沒有睡，看到他回來，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來。吃到肚子里，胃舒服地打著嗝，泡辣椒的香氣取代了滿嘴的酒味。

向她問及做法：泡紅辣椒泡嫩姜和著蒜一起剁細，放進油鍋里炒，火候一定要拿捏好。時間短了，泡紅辣椒的香味還沒炒出來；時間長了，辣椒便炒軟了，吃到嘴里便失了生脆。面條煮好以后放進炒好的泡紅辣椒，再放上一勺泡菜壇子里舀出的鹽水。

他的眼睛有些潮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太小，廚房只能設在門外的走廊里。冬天的夜晚，寒風刺骨，他仿佛看見了她站在那張舊書桌前揮動鍋鏟的樣子。這碗面條里，有多少她的心思和柔情??！

以后，每當他深夜回家時，都會吃到一碗酸辣可口的面，伴有她的微笑和脈脈細語。她對他似乎一無所求，從不問他什么時候升職，什么時候發工資，什么時候換個大一點的房子。她只在意他工作得是否開心，他今天想吃什么。

還有，如何讓泡菜更加好吃。兩年的時間，她的泡菜壇子只要一揭開蓋子便會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他，因為有了美味的泡菜，喝醉了很多次胃從未疼過，只要在家吃飯，必是狼吞虎咽的三大碗。

第三年，局長任職期滿，上面進行了不記名的民意測驗，在所有機關里的中層干部里，他最年輕，但是票數卻遙遙領先。

有人問他，怎么能如此潔身自好呢？常常和他一起出席飯局的幾個副局長都因為受賄或者生活作風問題紛紛落馬了。他淡淡地笑。并不是沒有誘惑吧，只是他想著家里有這樣好的妻，一直謹慎著，沒舍得墮落。

他當了局長，而她還是那個普通的小學老師，但是在他的心里，她是值得他尊敬一世的妻。他現在擁有的所有幸福，都和她的那壇泡菜一樣，是她一點點慢慢地泡出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