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有樹纏藤

所有的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放在眼前，自己就是看不到，張楚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傻，她開始痛恨以前的那個自己，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還以為宋明喻會給自己郎才女貌的愛情。

一

宋明喻剛到華月數碼時，幾乎讓所有在場的女同事眼睛大放異彩。他長得太像某個國內影星了，眉目清俊，有極具穿透力的笑容，舉手投足之間，讓所有的人有種驚艷之感。一個男人長成這樣，算得上是人中極品。

所以，張楚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一顆心跳了半天。由于是第一次來公司，宋明喻自然要見頂頭上司張楚，這是華月公司的規定。宋明喻坐在張楚面前的沙發上，她給他倒水，他抬頭對著張楚微笑，只一個笑容，輕易就將張楚俘獲。

其實，張楚也算是公司的美女，一直獨身，三十一歲，宋明喻二十五歲，男人青澀的年紀，而張楚已是快近中年的女人了，女人一到那個年齡，且不說生理年齡，外貌再如花，單就是心理上，就覺得自己要老了。

但是宋明喻的到來，竟然讓張楚有種小女孩時的那種沖動。

她特意將宋明喻安排到了自己辦公室正對面的格子間，這樣，每一次出門，都能看到他的側面與挺直的鼻子。她像個心慌的小女孩那樣，每一次經過，總要偷偷地看上一眼，然后若無其事地看其他人，生怕別人發現。

女人若是喜歡一個人，誰又能顧得上其他呢？

辦公室里的女同事們開始問宋明喻為什么不去考電影學院，反而學了計算機專業。開始有女同事關心他，他早上來的時候沒吃早餐，就有女同事將自己的分一半給他，或者是他業務上遇到了什么難事，就有人主動出來幫他。男人們自然是恨得牙癢癢的，但也無可奈何。

業務部的工資都是保密的，而第一個月，宋明喻就拿到了很高的薪水。基數是張楚定的，按個人表現加上業績量的累積，她算計這個輕車熟路，只是這一次難免心存偏袒。

但宋明喻就像個局外人一樣，他不張揚，對任何一個同事都謙和無比，而且，他也不是那種靠小白臉混飯吃的人，他有主見，有思想，這些表現，讓總經理也十分賞識，出去公關，也有意無意地帶著他，雖然他不能喝酒，話也不多說，但坐在那里，只一個微笑，就讓那些老女人頻頻舉杯。

這一點，張楚自然是知道的，公司就要人盡其用，不過她心里還是有點兒酸意。

春天的時候，小范圍內的數碼供應商在一個著名的風景點開一次展銷會，說穿了不過是幾家大點兒的品牌商家借推廣自己之名，請一些業內有影響的人士游山玩水。公司定額是兩個人，但總經理恰恰有事，張楚便帶了宋明喻，宣布的那一瞬間，她看到公司的許多女同事眼里都噴火。

二

風景果然很好，而且身邊有美男相伴，張楚覺得那幾天的時光，是自己最快樂的時光了。她也是美女，也有許多男人擁隨，在吃飯時他們不在一起，遠遠隔斷，但張楚往宋明喻的方向張望，總能看到他對自己微笑，心里怦然一動。

展銷會最后一天，舉辦方在大廳里舉行舞會。飯后的舞會，大都是喝多了的男人，張楚面對一只只伸過來邀舞的手，應接不暇，忽然就看到宋明喻一個人坐在大廳最邊角那里。晚飯的時候，從不喝酒的他被幾個男人灌了好多酒，走路都有些不穩。

最后一支舞，張楚伸出手去，對著眼神有點兒直的宋明喻。他站起來，忽然就緊緊地摟住了自己。張楚明白，他不過是酒意上來罷了。最后一支舞曲顯得特別長，而且是那種可以輕搖的四步，宋明喻的手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身子也貼得緊，張楚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地看他，甚至連他臉上的毛孔也能感覺得到，明明滅滅的燈光讓她有些眩暈，她也喝了不少酒。

突然，宋明喻就將唇印在了她的臉上，楚姐，我喜歡你。他盡管喝了酒，但是口齒還很清晰，張楚的心狂跳，口上說，別胡說。

宋明喻的腳步已經亂了，出門的時候摔倒在地。張楚把他扶回房間的時候，他開始神志不清，睡在床上，像個孩子一樣。張楚伸出手去，憐愛地撫他的臉，第一次這么近地接觸，她心里有種狂喜。

第二天，宋明喻卻早早地起床來敲自己的門，他沒洗臉，精神不是太好。“楚姐，對不起，昨天我喝多了。”張楚微笑，他是喝多了，昨天發生的事情他也許記不得了，但自己心里從此就藏下了一道風景。

再在公司相見的時候，張楚與宋明喻的笑之間，就多了一層其他的意味，這一點，張楚明顯地感覺到，似乎兩個人之間流動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東西，是愛情嗎？張楚暗暗地想，即使是沒有出差時那些事，那么他們之間也可能會有的。

俊男美女，本就是相互吸引，她執著地想。

三

公司開始傳言張楚與宋明喻的事情。張楚隱隱有些得意，畢竟宋明喻是公司里的一朵花，在這個女多男少的環境里面，她的得意是有理由的。

閑下來的時候，張楚也問過宋明喻，你聽公司的人傳說什么了嗎？宋明喻總是微笑，楚姐，他們是他們的事，咱們是咱們的事。

他用了一個咱們，讓張楚覺得心里熱熱的，她的感情一直沒有受過傷害，因為美貌，有許多男人不敢靠近，所以她一向認為自己是高傲的，但是在宋明喻面前，她小心翼翼，怕一個不小心，破壞了這種狀態。

好多時候，她也問過自己，自己是愛宋明喻的嗎？或者是一種喜歡？但是很快，她就認清了自己的感覺，愛也好，喜歡也罷，反正自己是離不開他了。她知道，每一次的薪水，宋明喻的總是最高，基數是她定，各自的工資也保密，誰也不知道。

能為自己心愛的人做一些事，尤其是一些大家不知道的事，她有種隱匿的快樂。

無事的時候，兩個人也在一起喝喝茶，大都是聊些公司與身邊的事，感情的話題也涉及，但是宋明喻好像總是小心地避開自己與她，以至于好長時間之內，張楚總會暗暗地想理由，兩個人就像是朋友，但又不是朋友。

這種狀態讓張楚有點兒惱怒，但又無可奈何。世間的事本來就是這樣，美好的事物你越想它就越是美好，甚至可以容忍它的許多不堪去看的毛病，而不好的事情，也往往會夸大。

她深知此理，但是每一次與宋明喻私下里約會，在她看來都如同節日一樣，她穿最好的衣服，化精致的妝，為他，值得。

她想自己是愛上這個男人了。

公司里面，宋明喻也和其他女同事開玩笑。某天，突然說到女人年齡的問題，隱約中，張楚聽到他在外面的聲音，女人哪怕是化再好的妝，從一個地方也可以看出年齡來。

她好奇，繼續聽，宋明喻卻不再說。她一直想，那他會從哪里看出自己的年齡呢？她的年齡，在公司里一直是保密的，宋明喻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比她小，但是具體小多少，他不知道，他甚至有時候開玩笑，說其實她完全可以做自己的妹妹。

四

再一次接觸，是在宋明喻的家里。她有意無意提及這個話題。宋明喻只說她年輕，并不說什么。他是那種聰明的男人，知道年齡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諱莫如深的一個話題。

張楚終于提到自己與他的感覺，明喻，你到底怎么想我們的？她將這話說出來的時候，突然覺得沒有底氣，所以說得有氣無力的。自己不過認識他不久，不過是出過一次差，不過是在人們的謠言里生活過一段時間，自己與他又有過什么呢？

她突然語塞，問這種事情，本身就是一種尷尬，何況自己與他并無什么。

她怕對方看出自己尷尬，想拿件事掩飾一下，拿起手里的茶杯卻發現是空的。什么時候，自己也變得這么無趣了。宋明喻坐在她的對面，臉上充滿了笑意，楚姐，那里面沒有水。張楚越發覺得尷尬，話也說不出來了。

宋明喻微笑著，楚姐，咱們聽首歌吧。

“世上只見藤纏樹，人間哪有樹纏藤……”寧靜的聲音在音響里沙沙的，很好聽，宋明喻突然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話，楚姐，你到底比我大幾歲？

這個男人有點兒惡毒，張楚想。他或者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年齡，故意提出來。場面很尷尬，張楚慢慢覺得一種屈辱浮上來，她忽然明白，無論如何，女人是不能比男人大的，即使是美貌無比也不行。她雖然認為自己的愛情里沒有年齡的差別，而自己被愛蒙了眼睛，其實宋明喻對一切了然于胸，男人都是主動的，哪有主動對你好但又絲毫不提及感情？那必是與其他事情有關。

其實事情很明白，假若自己能與他結合，或者說自己想盡一切辦法與他結合，那么再過幾年，自己無法再用自信無法再用其他條件來保持現在的容貌時，那她與宋明喻，也必然是一個很悲觀的結局。

即便是他對自己好，但是能好一生嗎？他不主動誘惑別人，又怎么能不排除別人主動去誘惑他？那樣的極品男人，遇到危險的可能性會很大。

而且，宋明喻聰明，但凡他有一點兒感覺，都不會將自己與他的關系保持在一個非常理性的狀態，那么惟一的解釋就是他在利用自己，在利用自己手里所掌握的一些東西。

所有的事情都明明白白地放在眼前，自己就是看不到，張楚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傻，她開始痛恨以前的那個自己，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還以為宋明喻會給自己郎才女貌的愛情。她微笑著說，我要走了，還有一個朋友找我有事。

宋明喻絕不會明白，張楚的心思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轉了這么一個彎，而且是一百八十度的轉彎，他試圖挽留的時候，張楚又發現，他原來也是希望有人愛著的，尤其是這種美貌的女上司。她有些厭惡。

五一切都消失了，如同蜻蜓點水一樣，張楚又恢復了以往的那種自信，依然有不同的鉆石王老五在追求她，而宋明喻，依然有辦公室里的女同事對他表示好感。張楚每天還是要在他的坐位邊上走過，只是不再看他。

自己的感覺，不過是經過了一場小小的失誤而已。宋明喻的基數也與其他人的基數平等起來。有時候，大家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宋明喻依然會對張楚獻殷勤，張楚也都平靜地接受他的好意，但心里再沒有那種味道。她常常想，有一段失誤在心里面提醒著自己，不但可能讓自己變成熟，而且還可以避免很多失誤，這一點，才是最好的吧。感情的刺就在這里，看透了之后，也就無所謂刺不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