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妃是維吾爾族姑娘,名字叫買木熱·愛孜木困,出生于新疆的喀什噶、乾隆年間入宮為妃。由于她身上有一股濃郁的沙棗花香,因此被稱為香妃。
香妃墓處于其家族墓葬群的一隅。那牛個圓柱形的墓,被金黃色的綢緞覆蓋,以墓葬群中惟一的鮮艷,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墓區別開來,顯得特別醒目。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個墓上,看著看著,那墓就幻化成一只金黃的蝴蝶,撲閃著巨大的翅膀,向著意念中的往昔飛去。
喀什噶爾的草地上,年少的買木熱·愛孜木因策馬揚鞭,濺起的草屑像紛揚的飛蛾,片刻的喧嘩后復又跌入柔軟的草地,清脆的輕笑附著在四溢的縷縷清香上,在燦爛的陽光里輕輕流淌?;锇閭凃T著馬,在他的前后左右馳騁。靈動的身影與遠天的云彩交相輝映,鮮艷的服飾,把她們裝扮成草原上嬌妍的花朵,隨風搖擺。那些毫無顧忌的歡聲笑語,和著馬頭琴清朗的曲調,在草原的晴空下飄蕩。這種快樂的時光,是少女買木熱·愛孜木因日日經歷的生活細節。寬廣的原野是她生命和思想的搖籃,天之高,地之闊,都是她快樂笑聲釋放的牧場。偶爾勒馬離鞍,讓心愛的馬兒自由覓食,她坐在草地上、躺在草坡上,手里輕搖著別致的馬鞭,眼睛注視著飄浮的白云,心情像隨風搖擺的草浪,清新而蓬勃。就在類似的一個時刻,青春洋溢的買木熱·愛孜木因或許正在仰望著天空盤旋的蒼鷹出神,忽聞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是伙伴漲紅的臉龐和氣喘吁吁的呼吸,并帶來了一個讓她遠嫁的消息。買木熱·愛孜木因的笑驀然凝固,快樂在一剎那間凍結在她秀美的臉上。此后的歲月里,只有買木熱·愛孜木因望過的云還記著她快樂的臉龐,只有買木熱·愛孜木因躺過的草地還感受著她快樂的氣息。
富麗堂皇的皇宮里,已成香妃的買木熱·愛孜木因郁悶地坐在一張寬大的木椅上出神。她緊蹙的眉頭,訴說著一個化解不開的心結。窗外飛過的燕子肯定不是以往聽她傾訴心事的那只,不可能為香妃帶回一點兒那個人的信息。那個人是一個維吾爾青年男子,曾與香妃一起在草原上信馬由韁,一起于夕照中在緩緩流淌的葉爾羌河邊飲馬,一起在月朗星稀、草香翻騰的夜晚許下一個溫馨而浪漫的諾言。高大的宮墻阻擋了她的心路,她總感覺頭頂上巴掌大的一片天空,是從草原天空上切下來的小小的一塊,她的心仿佛也被切成若干的小塊,劇痛并淋漓著殷紅的鮮血。她知道愛著她的人正在草原上悵然地游蕩,卻不能拉著他的手給以安撫,只能讓思念吹拂成草地上清香的風兒,陪著落寞的他凝望血紅的夕陽。她的臉上,有淚珠止不住滑了下來,是清晨的露珠,滑動在嬌艷的花瓣上。她的愛情淚珠般摔成粘合不了的碎片,渾身散發的香氣掩不住心中的苦澀。當體香陶醉了長安的蝴蝶,香妃的心便隨蝴蝶飛走了,并從此再也沒有品嘗愛情的甜蜜。
多少個清晨或黃昏,多少個白天與黑夜,香妃的身影如雕像般站立,向著家鄉凝望的雙眼里,淚水潸然而下。思鄉的心情能抵達數千里之外那頂熟悉的帳篷,思鄉的腳步卻走不出深宮重重疊疊的院墻。她感覺自己是一只在雁陣的遠行中落單的孤鴻,或者是一朵被風吹得失去自主能力的蒲公英,再沒有了親情的呵護,再也見不到父母慈祥的面容。那些溫馨的生活場景,那些關切的囑咐叮嚀,都成了遙遠的記憶,只能一遍遍回想,卻再也無緣享受。她郁悶、孤寂,她知道皇宮上空飄浮的流云,不是喀什噶爾草原上的流云,她的心情再不能隨云翻卷,心靈也失去了馳騁的原野。她只能遙望著太陽、月亮或星星,托它們把自己的祝福和思念,傳遞給遠在天邊的父母和親人。每每此時,香妃總是淚流滿面。她的生命隨蝴蝶飛逝之后,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的身軀,才在車輦的承載下,歷經三年的顛簸,回歸并長眠在了魂牽夢縈的故鄉。
當生命被抽取了快樂、愛情和親情,一個人的生活便會刪減了精彩的章節和靈動的成分。香妃以徹底犧牲個人全部幸福的代價,把中原和邊疆緊緊地聯結在一起。戰亂和殺戮因她而收斂起丑陋的嘴臉,她的伙伴、情侶和親人們,在她走向東方之后,復又開始了平靜而快樂的生活,一直到今天。
金黃的蝴蝶撲閃著翅膀,從意念的天空,復又輕輕落到了香妃的墓上。
此時,天空有燦爛的陽光流瀉下來,遠處有維吾爾族少女的笑聲在流淌。這樣的笑聲再不會戛然而止,并將在此后的歲月里,一直洋溢在每一個維吾爾族女孩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