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例夫妻財產協議撤銷權幕后真相

2005年3月，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受理了新《婚姻法》實施后首例夫妻財產協議撤銷權糾紛案。原告王永年在訴狀中稱，2004年4月，妻子鄭虹拿出已打印好的《夫妻財產約定協議》，聲稱考驗自己是否對婚姻有誠心，要求自己在協議上簽字。由于自己年齡比妻子大很多，非常珍惜這段婚姻，為了印證自己對妻子的真情實意，在誤以為該協議就是妻子考驗自己的情況下，在該協議上簽了字。但隨后妻子就明確提出要與自己離婚，并要求自己搬離住房。王永年認為，是妻子設置了圈套才使自己簽訂了這份顯失公平的協議。為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要求法院撤銷這份協議。

筆者隨后采訪了鄭虹，卻意外地了解到了許多與王永年所說完全相反的情況，一個再婚家庭中的恩怨糾葛浮出水面。

給女兒一個家，組成再婚家庭

鄭虹與前夫離婚時，女兒鄭嵐嵐只有7歲。那是1989年，鄭虹37歲。在一家企業工作的鄭虹含辛茹苦地撫養女兒，與女兒相依為命。雖然女兒失去了父親，可鄭虹卻發誓一定要讓女兒像其他孩子一樣生活得幸福。

1990年，有人向鄭虹介紹了王永年。王永年比鄭虹大14歲，大學本科學歷，在一家科研機構任工程師。他妻子幾年前患癌癥去世了，留下兩個女兒。鄭虹對王永年的條件還比較滿意，尤其是她覺得對方的孩子也是女孩，與女兒好相處一些。于是，就答應和王永年見面了。

見面后，王永年對鄭虹一見鐘情，可鄭虹卻覺得他和自己想象的有些距離。但考慮到自己年齡也不小了，找個滿意的丈夫不太容易，就繼續和王永年保持來往。王永年對嵐嵐特別好，嵐嵐也對他有一種依戀感。看到女兒這么喜歡王永年，而他又對女兒這么好，鄭虹的心動了。她覺得，只要他對女兒好，自己和他的感情可以慢慢再培養。所以，她不再拒絕王永年的愛，兩人于1991年底領取了結婚證。

結婚前，王永年與兩個女兒住在單位分的一套兩居室，鄭虹則帶著女兒住在父母分的一套兩居室。王永年覺得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大了，與他們住在一起不太方便。于是，就向鄭虹和她的母親提出，結婚后暫時先住在她的這套房子中。等將來兩個女兒出嫁了，他們再搬過去。鄭母通情達理地說：“沒關系，你們有困難就先住這兒吧，以后再說?！?/p>

就這樣，他們一家三口就在鄭虹父母的房子里共同生活了。鄭虹很珍惜自己的第二次婚姻，結婚后，王永年的母親正在生病，看病需要錢。她不讓王永年交家里一分錢，讓他把錢給母親看病，直到兩年后他母親去世，家里的一切開銷都由她來承擔。

鄭虹深知，要想維持再婚家庭的穩定，對雙方的子女好是非常重要的。于是，王永年的大女兒結婚時，鄭虹主動送去了2000元。大女兒生孩子時，她又主動送去了1000元。2002年，王永年的二女兒說要把所住的那套房子裝修，但沒有地方住。鄭虹主動提出讓她住在自己父母的另一套房子中，在裝修的兩個月期間，還讓二女兒天天到家里來吃飯。

鄭虹相信，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一定能感動王永年和他的兩個女兒。令她欣慰的是，王永年多次在她面前說：“你為這個家付出了不少心血，等兩個女兒都結婚走了，咱們就搬到我那套房子去住，畢竟比這套房子要稍微寬敞一些?！蓖跤滥甑亩畠阂矊λf，自己將來結婚要買房住，把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騰出來。因此，鄭虹覺得他們挺通情理的，就更不去計較什么了。

1999年，因為房改，鄭虹所住的這套房子要花錢買下。鄭虹和王永年商量，能否用兩個人的工齡，這樣可以便宜些。王永年說：“可以，不過，我拿不出錢?！编嵑缯f：“沒關系，錢我去想辦法。”

鄭虹跟親戚朋友借了些錢，加上自己的一些積蓄，花3萬多買下了這套住房。她以為，這樣一來這個家會更加穩定。沒想到，事情卻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心有余悸，她提出簽訂《夫妻財產協議》

結婚后，王永年每到休息日和節假日，一大早就去他原來的家，給兩個女兒收拾房間、買菜做飯，直到下午五六點鐘才回來。1997年退休后，他更是天天往女兒那里跑，只是晚飯回來吃，在鄭虹這里睡覺。然后，第二天早晨就又走了。

1999年初的一天早晨，鄭虹犯了眩暈的毛病，躺在床上天旋地轉，嘔吐不止?？赏跤滥陞s說：“我女兒那里離不開我，我要是不去，心里會不安的。”說完，把鄭虹扔在家里轉身就走了，直到下午快6點才回來。

丈夫的狠心令她非常傷心，她不明白，自己對他和兩個女兒那么好，為什么他卻對自己這個態度呢？難道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女兒而沒有她嗎？那他當初為什么要和自己結婚呢？

鄭虹又想起，1997年王永年退休后，她曾想幫他找份工作。一是覺得他身體還不錯，又有技術，二是覺得女兒正在上學需要錢?？墒牵龓退蚝昧艘环莺啔v，他卻死活不同意，而是說要去照顧女兒。并且，退休后，他以自己工資少了為由，再也不交家里一分錢。

后來，鄭虹得知，王永年的大女兒結婚后，夫妻倆搬到了王永年的房子里住。可當初王永年曾保證，不讓女兒在房子里結婚啊？想來想去，鄭虹突然明白了，原來，自己被王永年利用了。他之所以和自己結婚，完全是為了找個落腳點，把房子騰給兩個女兒住。

鄭虹覺得自己很悲哀，也曾想和王永年離婚?？墒牵鳛殡x過一次婚、又比較傳統的女人，她實在不想再折騰了。考慮再三，鄭虹決定繼續維持這樁婚姻。

然而，鄭虹的心里卻有了一個結。2001年的一天，單位里的幾位同事在議論再婚家庭遺產的問題，說有的雙方子女因為房子鬧到了法院。聽了這些議論，鄭虹心里猛地一哆嗦。想起王永年對她及他女兒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而王永年又比自己大那么多。萬一他先走了，他的兩個女兒會不會也和自己鬧？

鄭虹越想越害怕，正在這時，發生的一件事令她更加坐臥不安。2002年，鄭虹的繼父去世了。因為繼父生前有房產和存款等，繼父的子女在他的遺體還未火化時，就找上門來和她的母親大鬧，非要讓她的母親交出房產證和存折。結果，鄭虹的母親大病了一場，幾個月都下不了床。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讓鄭虹仿佛看到了自己將來的下場。于是，她向有關人士咨詢，像她這種情況應該怎么辦？對方告訴她，為了避免將來的麻煩，夫妻雙方可以簽訂一份《夫妻財產協議書》，將財產及房子的將來歸屬做個約定。于是，她和丈夫商量，兩人也做個財產協議。

開始，王永年怎么也不同意。他對鄭虹說：“我的女兒不會是那種人，她們將來不會和你鬧的?！编嵑缈嗫谄判牡叵蛩忉?，“我并不是不相信她們，只是我聽到看到的這類事情實在太多了，與其將來反目為仇，不如現在把后事都安排好。我這么做只是為了防患于未然，希望你能理解我。”

鄭虹多次和王永年商量此事，他總是說“我再考慮考慮”，事情就拖了下來。

寒心，她無奈提出離婚

自從決定與王永年簽訂財產協議后，鄭虹走訪了幾位法律界的人士。她覺得，既然兩個人婚前各有一套房子，那么，王永年的房子歸他所有，自己父母的房子就應該歸她所有?？墒牵山绲娜耸繀s告訴她，由于婚后王永年住在了她的房子里，又用了他的工齡買了房子，就享有這套房子的所有權。而她一直沒住過王永年的房子，等于自動放棄了所有權。

鄭虹一聽就愣了，怎么還有這種道理？他把自己的房子讓給女兒，白白地住了13年自己的房子。到頭來，自己的房子倒成了他的。這樣一來，萬一王永年去世了，他的女兒還不跟自己爭這套房子啊。

鄭虹感到了巨大的威脅，她決定，無論如何也要盡快和王永年簽訂一份財產協議。她起草了一份協議，說明誰的房子歸誰?？赏跤滥瓴桓?，說買房子用了他的工齡，理應給他補償。最后，商量來商量去，鄭虹答應給他1.5萬元補償，房子所有權歸她。2004年4月，二人在協議上簽了字。

鄭虹本想簽了協議后，就解除了后顧之憂，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了。但后來發生的事情，讓她再也不想和王永年生活下去了。

2005年3月，鄭虹因和鄰居鬧矛盾，遭到那家鄰居的報復，并揚言要殺了她和女兒。鄭虹很害怕，就提出先住到王永年的房子里躲段時間?？墒牵跤滥甑呐畠簠s不同意，只讓王永年一人搬了過去。

鄭虹覺得特別寒心。自己在危難之時向她求救，她卻是這個態度，不就是怕她和嵐嵐住過去之后賴著不走，占那套房子嗎？在這個時候，王永年卻不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實在令人失望。

無奈之下，鄭虹想到外面去租房住。打了許多電話，才找到一個合租的三居室，合住的人是外地來的，身份不明。她給王永年打電話，問自己和女兒要不要去住，王永年馬上說：“去吧，如果錢不夠我可以給你點?！?/p>

鄭虹頓時覺得透心涼。為了達到不讓她和女兒住進他家的目的，一向吝嗇的他竟然要出錢讓她們出去租房住，并只字不問與那些外地人一起住是否安全，這哪還有一點夫妻情分？

這次“躲難”事件，讓鄭虹再也不對王永年抱有幻想了。她覺得，這樁婚姻再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既然他能把事情做得這么絕，還在經濟上與自己斤斤計較，自己又何必為他提供免費旅館呢？

鄭虹向王永年提出離婚，王永年不同意。鄭虹說：“如果你不同意協議離婚，我就到法院起訴。”王永年急忙說：“還是我們私下解決吧，不要鬧到法院。”鄭虹說：“那好吧。但既然我們已經無法再生活在一起了，你還是搬回你自己的房子吧?！?/p>

然而，王永年卻不走，并說：“只要我們還沒離婚，我就不搬走?！编嵑鐩]有辦法，只得期待著盡快把離婚手續辦了。誰知，王永年卻悄悄地把她告到法院，要求撤銷他們簽訂的那份《夫妻財產協議》。

鄭虹實在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個結果。她覺得，這份《夫妻財產協議》是雙方自愿簽訂的，應該具有法律效力。她相信，法院一定會做出公正的判決的。

2005年5月18日，朝陽區人民法院開庭不公開審理了此案。雙方提交了證據，進行了陳述。7月中旬，法院做出判決，駁回王永年的訴訟，《夫妻財產協議》有效。

再婚家庭的矛盾是社會的一個普遍問題，而其中大多因為財產和房子引起。如果處理不好，帶來的將是家庭的解體、親人的反目。但愿再婚夫妻理智地處理好財產問題，他們的子女也應該多為父母著想，不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拆散一個好不容易組成的家庭。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律師點評：

夫妻可以約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歸各自所有、共同所有或部分各自所有、部分共同所有，約定應當采用書面形式。沒有約定或約定不明確的，按照共同財產、各人財產處理。夫妻對婚姻關系存續其間所得的財產以及婚前財產的約定，對雙方具有約束力。

夫妻離婚時，雙方自愿簽訂的《夫妻財產協議》是有效的。在劃分財產時，必須按照《夫妻財產協議》來執行。本文主人公所簽訂的《夫妻財產協議》是在雙方自愿、雙方具有行為能力、沒有外界脅迫的情況下簽訂的，所以，王永年單方面要求撤銷該協議是不妥的，也是無效的。

對房子擁不擁有所有權，不是以是否居住為依據的。王永年和鄭虹各自的房子沒有特殊約定，應該分別屬于個人婚前財產。鄭虹用王永年的工齡買了自己的房子，雙方簽訂了補償協議，王永年則不對該房享受產權，該房屬于鄭虹的婚前財產，王永年沒有權利分割。

本文也給許多再婚夫妻和即將步入婚姻的人們提了醒，為了避免將來的麻煩，應對雙方的財產進行婚前公證，或者簽訂財產協議書。

相關法律鏈接

根據《婚姻法》規定，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有：（1）工資、獎金；（2）生產、經營的收益；（3）知識產權的收益；（4）繼承或者贈與所得的財產，（遺囑或贈與合同中確定只歸夫或妻一方的財產除外）；（5）一方以個人財產投資取得的收益；（6）男女雙方實際取得或應當取得的住房補貼、住房公積金；（7）男女雙方實際取得或應當取得的養老保險金、破產安置補償費；（8）涉及分割發放到軍人名下的復員費、自主擇業費等一次性費用的，以夫妻婚姻關系存續年限乘以年平均值，所得數額為夫妻共同財產年平均值，是指將發放到軍人名下的上述費用總額按具體年限均分得出的數額。其具體年限為人均壽命70歲與軍人入伍時實際年齡的差額；（9）經雙方約定屬于夫妻共同所有的財產；（10） 由一方婚前承租、婚后用共同財產購買的房屋，房屋權屬證書登記在一方名下的，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