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年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聽到《梁祝》這首曲子,二十幾年來,竟成摯愛。當時聽的應該是俞麗娜獨奏的小提琴,后來到處搜羅不同的演奏者不同的版本,現在手頭上除了俞麗娜、盛中國、西崎崇子、何巋、俞麗娜和她的學生演奏的小提琴版之外,還有琵琶、二胡、笛子、揚琴等等不同樂器的演奏版,而最愛的是西崎崇子和日本群馬交響樂隊合作、石信之指揮的,1983或1984年的作品,如今已經很難找到了。
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其實從懂事開始就已經聽過,那些夏天坐在陰涼的巷子里讀唱本的老人,那位在我睡覺時總輕輕撫摩我脊背的嫫嫫,已經無數遍地把忠孝仁義、愛恨情愁灌輸到不明就里的孩子們的腦海里。梁祝是個凄美的故事,老人們總是唏噓、感慨,繼而欣慰地說他們變成了蝴蝶在一起。
我記得清楚的是,在我聽過諸多版本之后,明顯的好惡:
盛中國無疑是中國最優秀的小提琴家之一,但是我卻非常不喜歡他的《梁祝》,他以一個男人的心情、態度和情感方式,像一個說書人,抑揚頓挫、聲情并茂地講述梁祝的故事,很有技巧,卻缺乏感同身受的熱度和痛如切膚的深度,他同情但不深情。
俞麗娜是最早演奏《梁祝》的,那時她也年輕,同樣也是深受傳統文化的熏陶,因而她的《梁祝》愁腸百結、如泣如訴,陷于苦難中的柔弱女子除了哀怨、凄切和橫了心只求一死,別無他法;聞者落淚卻也愛莫能助。即使化蝶,那欣喜也是輕的幻的喜而猶疑。
而到了西崎崇子這兒,演奏者的心不一樣了。一衣帶水的日本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了解和熱愛有時候比中國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是我始終反對籠統地憎恨日本人的原因之一;同時他們并非食古不化,有許多現代的前衛的東西。西崎崇子既有家學的影響又有留美的游歷,這使她的演奏既有漂亮的技巧又有獨到的思想。聽她的《梁祝》,仿佛是一位飽經滄桑的婦人,劫后重生時平靜地述說當年。當他們相愛時,春光是明媚的、秋水是多情的,回憶是活潑和美好的;而說到抗婚,則是肝腸寸斷卻欲哭無淚,因為當她下定決心去死時已經不再流淚,死不是懦弱不是絕望不是走投無路而是抵抗。群馬交響樂隊的出色協奏更昭顯梁祝的抗爭力度和求死決心,聽著,不會是一味地感傷更多的是感動和震撼……..當蝴蝶翩翩起舞花間時,那份勝利后的從容淡定又讓人在長噓一口氣之后忍不住微笑…….
可是,此后西崎的演奏技巧越發圓熟,情感的控制也越發圓滑和缺少迸發。
早上起床的時候又聽了一回《梁祝》,笛子獨奏,清新、悠揚,自在、逍遙,即使傷痛也是輕描淡寫的,一如童話故事的結尾總是“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聽者為之而身心舒暢。
同樣是小提琴,何占豪的兒子何巋演奏的《梁祝》有著年輕人的朝氣,乃父的遺傳因子似乎理所當然地起作用,但或許是缺乏相應文化氛圍的滋養,琴到悲傷處,總有點“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味道。而呂思清用他那把名貴的小提琴演奏《梁祝》,則嬌滴滴、好象當下的美女作家眨巴著雙眼抿了下嘴唇說“我——痛——苦”;不知道是由于呂大師對該曲作了過度女性化的處理還是那把有一個女性名字的名琴本身過于女性化,那是在電視里看到的,從此他一出現在屏幕上我馬上換臺。
而用琵琶、二胡這些很中國很民間的樂器演奏的《梁祝》,總感覺猶如街頭賣唱。潘娥青的琵琶,滿腹辛酸、滿腔悲憤,聲淚俱下,煽情、缺乏分寸。以古箏協奏,雅則雅矣,卻像在殿堂之上吟唱民間小調,情感、方式完全變了樣。
鋼琴獨奏的《梁祝》啊,太華麗而冷靜;豎琴協奏倒好,它的清麗與小提琴的柔媚宛如一對姐妹花,賞心悅耳。而小號,這東西居然也用來吹奏《梁祝》,怎么能如此糟蹋?! 但是怎么又可能不糟蹋?已經有人為梁祝二人的生卒年月祖籍生平長篇累牘論戰紛紛,更有人互相爭執誓為梁、祝故里以期吸引旅游觀光客。還有多少人記得那個凄美的愛情和至死不渝的承諾?俱為利來俱為利往,蕓蕓眾生,誰會關注蝴蝶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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