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和諧

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里解釋到“和，相應也”。何謂相應，即陰陽之和。在《老子·四十二章》里記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很顯然，這種解釋由于牽扯到道家玄學，頗有些費解，但大體意思是講宇宙有道，道有陰陽二氣，由陰陽二氣相交而產生第三種中和之氣，由中和之氣而產生萬物。老子講的“道”后世有各種解釋，其中一種認為“道”是宇宙運行的規律，亦有人引申為天道、公義、正義。在《老子·五十五章》又寫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道理卻是再明顯不過，人首先要知曉“道”的存在和運行，也就說要懂得公平正義，只有了解了公平正義的“道”，才能有自知之明，不至于昏聵無能。所以，老子又在《老子·十六章》警告說：“不知常，妄作，兇。”

儒家講的“和”有“中庸之道”的意思，做事情要適度、適當、“恰當好處”，否則，容易“泰極而否”、“物極而反”。用到社會關系上，儒家并不排斥異己，相反追求寬容共存的社會關系，如《禮記·中庸》里“君子和而不流”，《論語·子路》里“君子和而不同”。此處的君子我認為應該是泛指，應視為社會里的每個公民。這里的“和”不僅僅只是做事情要適度、適當的意思，還應是遵守儒家的禮法規范。在《論語·學而》里直接講明了：“禮之用，和為貴。”如果用當時的儒家禮法來審視對應今天的社會規范，就應包括今天的法律、倫理道德等規范。但即使是中國古代，最高的“法”或者“道”應是天道，而在儒家經典著作《尚書》里記載：“天惟時求民主”（《尚書·周書·多方》）。可見，中國古代就意識到民主的必要性，而由公平正義引申出的民主才是“天道”的最佳表現形式。

雖然古代人和今天我們所理解的民主不是同一個涵義，古代尚無國家契約之說，但在《孟子·盡心下》也明確的說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無論是儒家或者道家，他們所認為的“和”與公平正義以及民主分不開，只有建立在公平正義與民主基礎上的“和”才是真正的“和”。然而要做到“和”，儒家認為要通過禮法來規范調整，而道家則認為首先懂得正義的“道”，順應“道”，無為而治才可以做到萬物和諧。道家強調的“和”乃是天地萬物之間的和，不僅人與人的關系要和諧，還要做到人與自然的和諧。儒家雖然重視人與人的關系和諧，但也意識到自然的重要，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天地陰陽》里提到“天地之道而美于和”。這些認識與現代提倡的環保意識頗有相通之處。

《辭海》也有對“和諧”的解釋：和，和諧，協調；諧，和諧，和合。詞條后面的解釋分別援引《書·舜典》“八音克諧，無相奪倫”和《后漢書·宋弘傳》“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等例子來解釋說明。這里的“諧”還有聲樂之和的意思，《老子·二章》亦有“音聲相和”的句子。除了表示聲音音律之外，“和”還有另外的諸多涵義，比如就有描寫夫妻關系的，《詩經·小雅·常棣》里的“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詩句，難免令人想入非非。此處“合”與“和”通。儒家禮法的核心是從家庭和諧然后推及到村社和諧、社會和諧。因此，儒家特別強調夫妻、父子等家庭關系的融洽和諧。

我觀看“和諧社會”的英文詞，多是翻譯成“harmonious society”。《現代英漢詞典》里對harmonious的解釋為悅耳的；和睦的，融洽的；和諧的，協調的。“悅耳的”顯然是對聲音的形容，但不免讓人聯想起只會吹噓的悅耳辭藻，沒有實際益處，具有欺騙公眾之嫌。倒不如“compatible”一詞，解釋為能共處的；能共存的；能相容的，更能體現出“君子和而不同”的意境。《國語·鄭語》：“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儒家雖然強調“和”，但反對把一切事物都做同一要求。“同則不繼”是因為人們各自的身份、價值觀、追求各有不同，如果強硬的要求他們同一，則會導致社會難以為繼。

古希臘時期，幾位哲學家就曾提出過“和諧是美”的論點，如畢達哥拉斯則說“美是和諧與比例”，柏拉圖說到“美是和諧”。柏拉圖通過音樂來比擬和諧美，相反的弓弦與豎琴相互配合，能夠發出和諧統一的音律，這種優美的音律就是一種和諧美。柏拉圖并把這種和諧美引入到他對理想政體的構想上。在柏拉圖的《理想國》里，他提出了正義的城邦，要讓人們過上正義的生活，而正義的生活才是有價值的生活。他認為需要讓無私的哲學家來統治城邦，正義的人所關心的不只是他個人。他還認為統治是為了被統治者的利益，而不是為了統治者的利益。雖然古希臘哲學家們與中國古代的儒家、道家都強調和諧，但還是存在著差異，古希臘的哲學家注重的是美，而中國的古代學者注重的是道。古希臘這種對美的追求后世演變為現代美學。而在政體領域，柏拉圖和儒家都不約而同的把重心放在了正義上，建立正義的政體成為雙方的共同理想。只不過儒家用“天道”涵蓋正義，主張實施“仁政”，追求“民主”的政治理想。

論過各家對和諧的認識，再重新來看待我國當下風起云涌的“和諧社會”。對于這個“和諧社會”的解釋，我將采用國家主席胡錦濤的說法。另外，國內學者和某些官方人士也發表了許多各自的看法，其中也有著各樣的解釋。無論從法律、外交、政治等方面，國家主席這一職位都是我國目前對內對外的法定代表職位，那么國家主席的解釋具有一種官方代表性質。我通過引用他的講話可以更為直接的表明一種官方的解釋。新華社2005年2月19日發表了胡錦濤在中央黨校專題研討班上的講話，胡錦濤：“我們所要建設的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應該是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這很清楚講出了當下“和諧社會”的含義和目標。

中國社會正處于體制轉軌、社會轉型的重要時期，“民主法治、公平正義”無疑是未來中國社會的一個走向，“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則是中國社會關系的美好描畫，“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是社會發展前景的展望。當前從政治體制、經濟發展到社會關系，中國社會都需要調整一些失衡現象，以建設一個民主法治的現代國家。在當前社會轉型的時期，社會出現各種不同的階層，各個階層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和方式。由于以往發展存在著某些缺陷，出現了諸多如環保、社會貧富分化嚴重、既得利益獲取的不公平性、地區發展失衡等社會問題。這些社會問題急需進行修補和矯正，以便于建設一個真正的和諧社會。同時，社會也出現大量的群體性、突發性事件，加上處理手段的單一性和極端化，雖然暫時壓制了問題，但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

中國官方很顯然意識到如果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就要建設一個民主法治、公平正義的社會機制，通過機制調節社會財富分配和化解社會問題。同時，亦有學者提倡采用儒家文化，重塑社會倫理道德，建設和諧社會。儒家文化確實具有深刻的思想、崇高的理想，這固然是必要的。但是我們要清楚的認識到，社會現有的問題還急待解決，社會大量存在著分配、就業、貧困、“三農”、腐敗等社會問題，存在著企業改制、城市拆遷、農村征地、司法不公等法律問題，還存在著市場壟斷、貪污腐敗、制假售假、走私販私、偷稅漏稅等經濟問題，由此而產生的社會階層分化正在逐漸加大，社會矛盾也日益突出。當前的重點是如何建立“民主法治、公平正義”的社會機制，而不是片面的強調保持當前的社會穩定。只有認識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和諧社會”，了解到“民主法治、公平正義”才是和諧社會的基礎核心，才能夠去建設和諧社會。否則，只片面強調管理、壓制現有的問題，就不是真正的建設一個和諧社會，而是塑造一個壓迫的“服從社會”。

和諧社會的建構過程，需要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運行模式，從體制、法律、倫理上規范塑造一個公平的社會體系，而不是采用打壓限制的單一控制管理方式。只有尊重維護社會各階層的利益，確立公民權利，建設民主法治，避免因不公平導致的社會階層急劇分裂，平等對待社會各階層的利益和要求，才能建設真正的和諧社會。儒家很早就提出了“均貧富”、“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等理念，把社會分為“亂世”、“小康”、“大同”三個層次的社會狀態，并指出和諧社會乃是“和而不同”的社會，讓社會在公平正義的規則下各自訴求，讓社會各階層彼此尊重，公民權利得到維護確認，社會才能安定有序、誠信友愛。所謂“建設和諧社會”并非強迫性的維持社會現狀，而是要通過民主機制、正義法律、倫理道德做到“政通人和”、“百姓時和”的富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