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動物園

近日，百余年來沒有野生虎記載的泰山發現了兩只老虎的蹤跡，老虎的來源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在談到神秘老虎來自何處時，大多數人提及三個來源，泰山東北虎園、濟南跑馬嶺野生動物世界和可能存在的馬戲團。泰山景區管委會立即通過省有關部門與省內各大動物園聯系，均告知沒有丟失老虎。有關人員初步判斷，老虎可能是外地在運輸途中不慎丟失或因擔負不起飼養老虎的昂貴費用而遺棄的。無論來源如何，在中國野生動物保護的現狀在不容樂觀的態勢下發現兩只老虎出沒于泰山，的確有些滑稽……

獅子之死

一只狼死在池塘邊，雖然尸體已經僵硬，嘴里卻依然死死地叼著一只鴨子。

目擊者都說，這哪里是逃出來被打死的？分明是餓死的！

是什么原因導致了草原驕子如喪家之犬般死亡？盡管它星夜里的嘶嗥曾經讓飛鳥顫抖，盡管它雪白的牙齒曾經啃過世界上最硬的骨頭？

太子湖野生動物園的負責人周松鶴手里緊緊攥著那份動物死亡名單：11只非洲獅死亡8只，9匹馬死亡8匹，4只梅花鹿死亡2只，10只藍孔雀死亡5只，狼，駱駝，鴕鳥全部死亡……短短一年的時間，上百起動物死亡的事件，讓太子湖野生動物園這個不大的地方，幾乎成了“動物葬場”。

在周松鶴的背后，是已經蕭索的野生動物園。這里荒草叢生，曾經關著許多珍稀野生動物的籠舍銹跡斑斑，因為它們早已死去，如今成了雞圈。稍遠一點，場地寬闊的地方，放養著馬和山羊。

走過空空的鐵籠，在動物園湖邊的高坡上，銹跡斑斑的鐵圍網里，一只瘦得皮包骨頭的老虎神情呆滯地徘徊著，飼養員王世凱拿出幾塊雞骨架喂它，老虎才顯得精神起來，將雞架骨從鐵籠縫隙里拽了進去。

“目前園中動物一天的伙食支出才200元。按正常標準，一頭老虎的伙食費就得200元。因為沒錢，我們每天只好給它吃幾塊每公斤5元的雞架骨，填填它的肚子。”王世凱苦笑著搖搖頭，他并沒有把手中的雞骨架全部拿來喂老虎，拿著剩下的幾塊骨架，他走向了獅舍。

獅舍在動物園的最里面，透過鐵網，可以分辨出里面躺著的是1頭大雄獅和2只幼獅。王世凱說這些獅子夏天靠遮陽布擋太陽，冬天就在籠子邊圍上被子，籠子里鋪點稻草取暖，因此，“活下來的，都是能適應環境的”。王世凱說的是實話，在惡劣的條件下，本來由4只雄獅、5只小獅子和2只成年雌獅組成的“獅子家族”，也只剩下僅有的這三個支撐局面。動物園負責人周松鶴事后曾將死去的非洲獅草草埋葬在一個灌木叢生的小山丘。在埋過獅子的地方，一棵大桑樹枝繁葉茂地生長著，用周松鶴的話說：“現在它們成了大樹的肥料?！?/p>

動物園死去的第一只獅子就埋在這座所謂“獅子山”的泥土下。動物園的工作人員回憶說，那是2004年4月初，不知為什么，一只雄師開始厭食，平時最愛吃帶血腥的新鮮牛肉聞都不聞。一直在園中親自管理、養護動物的周松鶴急得團團轉。他給動物們的“娘家”武漢野生動物園打電話求助，可是說破了嘴皮子也沒得到什么幫助，周只好就近請了仙桃的獸醫來給獅子看病。最后，幾個人圍著獅籠轉了幾圈，因為沒能找到靠近獅子量體溫的辦法，只好采取從籠中取糞便的辦法來揣測病情。

周松鶴的妻子陳鎖姣后來回憶說，那獅子只幾天下來就瘦得毛皮拖地，呼吸像拉風箱一樣沉重。4月8日下午3點多鐘的時候，這只獅子終于沒能熬過去。

動物園死了一只獅子，這對經營者周松鶴來說無疑打擊巨大，他的妻子陳鎖姣說：“我一聽獅子沒了聲音，魂都嚇沒了！”

過了不久，作為周松鶴的合伙人，已經離開了仙桃太子湖野生動物園的劉海濤要求運回兩只成年雄獅去武漢野生動物園交配。因為經營不善，急需減負，周松鶴就答應了。讓他沒想到的是，留守在仙桃的飼養員中沒有熟練掌握麻醉技術的專業人員，幾名粗懂一二的飼養員充當了給獅子麻醉的角色。結果，經過了8小時漫長的路程，到達目的地后，當飼養員打開車門時，卻發現兩只雄獅已經在中途死亡。

和這兩只雄獅命運相似的還有三只幼獅。飼養員王世凱看著籠子里如今僅存的兩只幼獅輕嘆：“當初那三只小獅子和現在這兩只差不多大，起初運來的時候，因為獅子太多，一個籠子里放不下，就把3只小獅子單獨放在小籠子里。換籠子的時候要是不打麻醉針就好了，它們也不至于死。”那三只小獅子也是被幾名飼養員用同樣的麻醉方式麻醉，被轉運到50多米以外的籠子，后來雖然是蘇醒了，但是，蘇醒后便沒有了精神，食量減少，兩個星期后陸續死亡。

說起獅子的死，說起舉步惟艱的動物園，負責人周松鶴似乎不愿意細談，只是有些無奈地說：“每天非洲獅只能吃幾個雞架骨，根本就吃不飽；生了病又沒有專業獸醫給醫治，能不死嗎？”

“我們實在受不了這種煎熬，”他的妻子陳鎖姣在旁邊帶著哭腔說，“我們像供爹爹一樣養著它們，怕它們病，把喂食的數量翻了一倍，有時候獅子睡覺了，我們以為出了問題，還把活雞丟進去，去年一年，光喂食就花掉20多萬，這些錢供個兒子上大學都可上完??！”

猴子命運

非洲獅的命運顯然還不是最悲慘的。動物園在開園之初曾經想過很多辦法吸引游客，其中的一個節目就是把一只猴子和一只狼關在籠子里，讓籠子外的游客欣賞“猴狼大戰”。由于習性不同，猴子常常會爬在籠子的高處躲避非洲狼的襲擊，但要想填飽肚皮卻又不能不去地面取食物，于是和非洲狼發生沖突也就在所難免。有一次，在激烈的“爭斗”中，猴子差點咬掉非洲狼的后腿。動物園的人沒有意識到這即將是一幕慘劇的引子。直到幾天后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一聲聲猴子凄慘的叫聲刺破了動物園黑夜的寧靜，等動物園的管理人員跑到“猴狼籠”，打開燈，他們看到了一輩子也忘不掉的血腥場面，那只非洲狼已經硬生生將猴子的腦袋撕了下來，正在叼著四處徘徊游蕩。

直至這個時候，才有人回想起猴子與非洲狼很多天以前的那場“戰斗”，回想起疏忽的非洲狼在舔傷口時目露兇光的表情。

為了求得生存，動物們在惡劣的條件下相互廝殺，甚至為了果腹而選擇倉皇出逃。

2005年3月2日清晨，由于連續多日沒有吃到一頓飽飯，這只饑餓的非洲狼竟然鉆出了鐵網，當地出動幾百名警察和群眾進行搜捕。當天下午，人們在一個池塘邊找到了嘴里緊緊咬住一只鴨子不放的非洲狼。最后，警方開槍將其擊斃。

沖動懲罰

說起為什么會辦動物園，周松鶴簡直要把腸子悔青。2003年3月，周松鶴相識多年的劉漢橋前來探訪老朋友，看見周松鶴在太子湖畔搞了一塊400多畝的湖畔園林，他提議這里可以開發成一個動物園。隨即，劉漢橋回到武漢，找到在武漢野生動物園做部門經理的劉海濤籌劃此事。周松鶴至今仍然記得在2003年春天，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開發部經理劉海濤說的讓他產生沖動的那句話——“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開業那天，門票賣了70萬塊，請銀行的點鈔員坐在鈔票堆里點錢！”

夢想著在鈔票堆里數錢的周松鶴決定與劉海濤一起干。后經與劉漢橋商議，3人終于簽訂合同組建“太子湖野生動物園”，約定周松鶴占股45%，負責提供場地、設施；劉海濤占股45%，負責提供動物及運費；劉漢橋作為中間人，占股10%。他們合伙成立了仙桃市太子湖旅游開發公司。

2003年3月，周松鶴與劉海濤申請籌建“太子湖動物世界”，仙桃市林業局以當地自然條件不適合馴養野生動物及無相關治療、飼養技術為由拒絕。

“當時我不知道開一個動物園那么復雜，因為劉海濤告訴我，動物的飼養人員和醫療人員他都會帶來?！敝芩生Q說。

2003年國慶節前，得到湖北省野生動物保護站的批準，劉海濤以租借的形式辦妥了馴養動物的事宜，合同規定租借展期一年。這其中包括2只東北虎、11只非洲獅、 1只非洲狼、12只鴕鳥等將近 30種野生動物。

2003年10月1日，這家占地100畝的野生動物園開業了，雖然沒有出現坐在錢堆里數鈔票的“火爆”，但“一天有一萬多元的門票收入。”讓根本不懂得任何動物園管理和野生動物喂養知識的周松鶴，認為自己辦動物園發財的夢想實現了。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樣的“好日子”只過了不到半個月，游客就開始越來越少。周松鶴說，“到最后一個月的收入才一兩萬元?！?在周松鶴心中，有一本總的賬目：每月動物園門票收入僅一兩萬元左右，自己得倒貼進一萬多元，才能保證這些動物的基本飼養費。另外，動物園內員工的巨額開支，也讓周松鶴焦頭爛額。“當初動物園內有各類員工60多人?！敝芩生Q說，“但每天進到動物園來參觀的人數都還遠沒有這么多呢？”

由于門票收入的銳減，同樣抱著發財夢的劉海濤也開始掩飾不住失望的情緒。11月中旬，跟隨劉海濤來到動物園的10余名動物飼養、醫療等技術人員先后離開了太子湖野生動物園，劉海濤最終也走了。從此，周松鶴“坐在錢堆上數錢”的美夢徹底變成了噩夢?！八麄兌甲吡?，這些動物也就沒有人管了，說實話，我其實一點都不懂如何飼養野生動物。當初，劉海濤說這些不用我操心，會有專業人員來負責。可是，動物園經營狀況不好他們就都走了，可我不能走，動物園所在地是我租的，這些動物現在在我這里，我只能硬著頭皮撐著?！敝芩生Q說，按照他與劉海濤簽的協議，若老虎死亡，他要賠８萬元，若獅子死亡，他要賠４萬元。周松鶴說：“劉海濤一跑，獅子一死，我就意識到自己掉進陷阱里去了?！?/p>

因為缺乏專業人員，周松鶴挑選了 3個參與過飼養野生動物的“學徒”，開始負責照顧當時在園中的 200多只來自世界各地的野生動物。這時候他開始打算把動物弄走，但是，讓周松鶴沒想到的是，他與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聯系，得到的答復是：“這動物不是借給你的，是借給劉海濤的?！?004年4月中旬，在第一只獅子死亡后，仙桃市森林公安分局副局長毛祥斌曾通知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負責人王笙，要求他派人將動物接回去。王笙口頭答應，但并未付諸行動。2004年5月22日，一頭獅子喉嚨被雞架骨卡住，周松鶴向王笙求援，王笙稱：“別找我，找劉海濤。”后來這只獅子就因為這點“小毛病”，百般無奈之下，在一個深夜里悄然死去。

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為何“見死不救”？毛祥斌副局長分析認為，目前，國內野生動物園大多經營不善，增加動物就會增加成本，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可能想把包袱轉嫁出去。

利益殘局

盡管當地森林公安部門已經介入仙桃野生動物園動物餓死事件，湖北省林業局副局長王述華說：“我們要徹底查清此案，該追究刑事責任的一定要追究刑事責任，決不姑息。”但是糾結其中的各方利益環節，卻讓中國野生動物園目前的生存狀況所處的窘境凸現了出來。

根據有關資料顯示，仙桃野生動物園動物被餓死并非個例。近年來，在一些野生動物園，由于饑餓，動物出逃、乃至相互殘殺的事件時有發生。

據悉，1993年中國第一家野生動物園——深圳野生動物園開始對外開放，它開創了“人在車上游覽，動物車外散放”的新模式。至今，我國已建成近30家大型野生動物園，可野生動物園的經營管理狀況卻一直遭到忽視。當年，在門票收入相當可觀，“辦一個賺一個”的誘惑下，出現了各省要有一個甚至多個野生動物園的態勢，動物園以驚人的數量迅猛增長卻基本上沒有制定完善的規劃。在專業的《中國野生動物園調查報告》中說明，“即使在美國，也只有為數不多的6、7家野生動物園”，而中國動物園的數量已經明顯地超出了這個數字。其中不少動物園因缺少高額費用維持，導致大量動物挨餓、生病、死亡。2002年，浙江寧波一家野生動物園的6匹狼由于過度饑餓而選擇了集體出逃，最終被全部打死。2003年“非典”時期，福建廈門某野生動物園游客量下降98%，入不敷出的動物園以克扣動物口糧維持運轉，大量動物挨餓或生病死亡，甚至發生老虎之間互相殘殺、幾只獅子合力殺死一只5歲幼獅等悲慘事件。2004年5月4日，發生在武漢森林野生動物園里，一頭不到一歲的小獅子甚至因為饑餓而撲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身上。據野生動物專家介紹，在一般情況下，野生動物并不會主動攻擊人類。除非本身受到威脅、刺激或者過度饑餓。按理說動物園內的動物盡管失去自由，但與生活在野外的動物相比，相對更加“衣食無憂”。在動物園內，動物理應受到更好的保護，而動物園里的動物對于游人也應該更加安全。但野生動物園的開發在中國確實比較混亂，因為它主要是為了商業的利益和開發上面的需求，考慮動物的情況就相對非常少。多頭的管理，包括園林和林業部門、包括當地的政府部門、和一些商業集團，有這樣的因素存在也造成動物園出現一些比較混亂的情況。另外，由于競爭非常激烈，有些動物園不能盈利，就會出現虐待動物，包括人力的資源也不夠，對動物的管護和醫療都不能保障。而我們在法律上還沒有為動物福利立法，也沒有相關的防止虐待動物的立法，所以導致一些動物園對動物不得力的養護，甚至造成一些動物在受到傷害和死亡的情況下，沒有追究他們法律責任的法律依據。

據科學家估計，由于人類活動的強烈干擾，近代物種的喪失速度比自然滅絕速度快1000倍，比形成速度快100萬倍，物種的喪失速度由大致每天一個種加快到每小時一個種。目前，世界上已有59.種鳥、400多種獸、209種兩棲爬行動物以及20000多種高等植物瀕于滅絕。這些瀕于滅絕的物種大多數與人類的關系十分密切，對人類的生存與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造成物種滅絕的原因，除不可抗拒的自然歷史及自然災害因素外，人為活動是其主要原因。特別是由于商業貿易而導致人類對野生動植物資源的掠奪式利用，是造成物種瀕危乃至滅絕的重要原因。

仙桃野生動物園所遭遇的困惑與尷尬，再一次給中國脆弱的野生動物生存環境敲響了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