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橡木圓茶幾上是大大的淺底銅盤,上面蓋著玻璃。玻璃上面,精美的杯子里是插著薄荷葉的雞尾酒。一半紅色,一半黃色。這杯名為時光流轉的雞尾酒是由Marie Brizard和柚子汁等混合而成。酒的味道很配它的名字。時光流轉,是有那么點傷感苦澀,那么點昏黃古舊的。
我坐在紅色的條紋沙發(fā)上,右手邊是有著紅色燈罩的老式臺燈。臺燈的銅柱上閃著暗光,遠看,像蠟燭一樣。
圍著茶幾的,還有兩把裝飾著鐵釘?shù)睦鲜郊t色皮圈椅。我身后,是紅色橡木圍欄。也有沒有圍欄的座位,它們分兩圈,圍著三級臺階之上的吧臺。吧臺外面的棚頂,吊架木制螺旋槳飛機的模型。
還有一些老式電扇。有一扇,吊在舞臺的右前方。幽暗的酒吧,只有舞臺亮著光。光打在著白西裝的黑人歌手身上。他有時也穿黑T恤。歌喉是不變的美妙,深情。也有一絲憂郁。他來自美國堪薩斯州。他右前方吹薩克斯的樂手,也善敲達姆達姆鼓,喜歡穿馬甲,瘦小,摩洛哥人。
我有時也點“risk的藍月亮”。這是用伏特加酒、庫拉索酒、大麥糖漿、檸檬汁“雞尾”而成。當然,用棕色朗姆酒、可可、奶油調和的“卡薩布蘭卡”,也是眾多客人的首選。當?shù)氐模穑颍澹螅簦椋纾迤【疲瑯又档靡粐L。
我在卡薩布蘭卡的卡薩布蘭卡酒吧。
酒吧四壁掛著電影劇照、海報。舞臺后面巨大的那張,是亨弗萊·鮑嘉。他腦門有些皺紋,雙眉差不多擰成兩座小山。頗滄桑的眼睛微微向上翻著,性感而含苦澀的嘴角微歪斜地銜支香煙。手里握把手槍的這個男人,算不上英俊,卻屬于許多女孩的夢想。是戰(zhàn)亂,是為大愛而犧牲小愛的精神讓這男人深具魅力,讓這影片永恒。但我想,假使沒有這些,他們還是得分開。你一看就明白他是那樣的男人。他會和你經(jīng)歷浪漫、歡愛、冒險。甚至背叛。你背叛了他傷心,他愈加深沉而更有魅力。他背叛了你絕望,他更不羈而愈蠱惑。他會有金錢,有地位,有逗你開心的心思技巧,卻不會與你長相廝守。和這樣人之間的愛情,就像瓷器。美麗,易碎。卻也因為這易碎,才在你的青春里留下傷痛而閃亮的劃痕。時間是能抹平傷疤的良藥,這是對多數(shù)人而言。總有那么些人,在白日里看似安然,卻在夜深人靜處,難卻心底狂潮。
是的,是的,分開是唯一的結局。英雄美人,太過浪漫的愛,是婚姻所不能承載的。否則,它就是隔壁的愛情,油鹽醬醋,不會再被那么多人刻骨銘心。
一年中會有3個月,鋼琴師是來自美國的另一個黑人。80多歲了,卻極受歡迎。他是當年電影中的鋼琴師山姆。鮑嘉家廚娘的兒子。因為擅唱能彈,而被鮑嘉發(fā)現(xiàn)。
看過兩三遍這電影吧。時間太久,很多細節(jié)不再清晰了。印象中的risk酒吧,是很吵鬧的。從電影里誕生的這酒吧,卻安寧。音樂間歇的很多時候,你甚至聽不到低語交談。大家都在追想自己看這電影時的心緒,回想再不會來的青春時光吧。并不復雜的故事,卻成了經(jīng)典,成了美國電影史上百部浪漫片之首。和這電影所拍攝的時間有關吧。1942年,正是二戰(zhàn)白熱化時期。失望情緒籠罩著人們,勝利的曙光渺遠未見。這樣背景下反法西斯的浪漫愛情片,一問世,立刻轟動便可想象。而后來的我們愛上這影片,也是因它曾經(jīng)留下我們的青春歲月吧。所以記住的,絕不是銀幕前的那幾十分鐘。蒼穹下的個人悲歡之外,共同的是,卡薩布蘭卡,這5個字,成了我們愛情的烏托邦,凄美的浪漫地,成了我們此生有機會定要拜訪的地方。
最初知道這影片并不在卡薩拍的,是因為卡巴什。兩年前,得知剛認識的他來自摩洛哥,我跟他談起了這部電影。身為非洲發(fā)展銀行行長的他,恰好認識《北非諜影》的導演邁克爾·寇梯斯。“那是寇梯斯眼中的卡薩。電影是在好萊塢拍的。他根本沒去過卡薩。那時的卡薩沒有電影中那樣的老式電扇。根本就沒有電扇。美國后來倒是出品了一種電扇,就叫卡薩布蘭卡。”
電影不是在卡薩拍的,那么故事總會發(fā)生在那里吧?到卡薩后,不甘心的我又問了當?shù)氐囊恍├先恕K麄兌紦u頭。故事好像是發(fā)生在丹吉爾。因此去了卡薩北部的那個城市。那個扼守直不羅陀海峽的城市確實更像是《北非諜影》的發(fā)生地。60年前的丹吉爾是個自由港,各色人等聚居。二戰(zhàn)時期更是諜報中心。也有許多“特別”的客人云集城里的巴黎咖啡館。知道得那么清楚了,但因了那電影,卡薩布蘭卡,這5個字所給我的浪漫而憂傷的想象,是任何別的城市所無法承載的。
既然這《北非諜影》和卡薩并無關聯(lián),那么,那個沙啞動聽嗓音唱的膾炙人口的歌,總會發(fā)生在卡薩吧。因為記得有句是“Please come back to me in Casablanca”。找來那歌詞。看了第一句便明白了。我印象中“I feel in love with you”不是“在”卡薩布蘭卡,而是在“看”卡薩布蘭卡這電影時。讓我們知道卡薩的那電影和歌,其實都不發(fā)生在卡薩,創(chuàng)作人員甚至從未去過那里。我看不起,總那么套路,總那么雷同的好萊塢,確實是夢工廠呵。
認識一個男孩,在中學里教英語。喜創(chuàng)新的他總會講些課本外的東西。有天就講起了那沙啞磁性男聲所唱的《卡薩布蘭卡》。在開始講那句“Making love on a long hot summer’s night”時,他臉紅了,一時沒有張口。他一心想把這歌介紹給學生,卻忽略了歌詞中這尷尬的一句。他正猶豫該怎么解釋時,下面的學生喊:“沒事兒,老師,講吧,講吧,我們都知道。”
是呵,當中學生什么都懂時,時光確實流逝遠去。而自己的青春,已經(jīng)蹤影難覓了。
在機場,在車站,在滿街的人流中,我常常想:哪些個旅人,是因了那影片,那歌,而來這城市的呢?
我想很多人都知道那故事并不發(fā)生在卡薩,可他們和我一樣也到這里尋夢。
酒吧的來客多是歐美人。有時也來一群日本人。行程所迫,喝一杯立刻就走了。
當《時光流轉》突然又由那鍵盤流瀉而出時,恍惚中,回到了risk酒吧。想起初看這電影時的情形,想起影片中的此曲響起時,為里克和伊爾莎的重遇而滾涌出的淚水。別人故事,自己的淚水。
多年后,在異鄉(xiāng)細雨的春天午夜,想想自己,有沒有愛過里克那樣沉默、不羈,謎一樣的男人。命運沒有安排好的愛,生活不肯成全的愛,不得不放手的愛……相悅的兩情,最后總是別離。而今恩消怨散,那遠去的時光,卻會在自己的記憶中經(jīng)久不衰。不說了。再來杯“日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