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的圣誕節和往年一樣沒有什么特別,人們走在街上到處都能看到圣誕老人那紅潤溫暖的臉龐。這個可視可感的形象充斥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商業街上,在最顯眼的玻璃上向人們露著廉價的笑容。
雪花是隨圣誕節飄來的精靈,也是圣誕老人雪白的胡須。純潔的孩子總是希望雪能下得再大一些,這樣就可以堆個大雪人,因為紅蘿卜的鼻子已備好,巧克力的眼睛已做好,單等雪花送來圣誕老人,盡情玩累了的孩子們才能有一個香甜的夢,一覺醒來,會有圣誕老人放在靴子里的禮物,那才是他們最想得到的。
可以肯定的是有許多孩子得到了圣誕老人送來的禮物,但也有一些孩子永遠也沒有等到他們想要的禮物,因為災難是在一個恬靜的早晨發生的:貪睡的孩子、溫暖的陽光、海浪和沙灘,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們有一萬條理由相信,這個早晨和昨天沒有什么不同。他們依然上街購物,陪女友喝咖啡,遠方而來的人們還在海中與浪花嬉戲。然而,巨魔的利爪己在暗處出擊,海底地震并引發的海嘯,瞬間就使數以萬計的人流離失所,它的突現,使所有2004年的重大國際事件都顯得蒼白。
我的孩子是幸運的,他得到了圣誕老人送來的禮物,我只能說這是上帝的厚愛。
我那時正生病住院,處于身體與情緒的最低潮,就像我身體一直很健康而突然生病一樣,是我沒有想到的。雖然這次海嘯離我的地理距離很遙遠,但我的內心卻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使我不能無視那痛苦的表情,那是人類在災難面前的同一種絕望表情。住院的日子,使我有時間考慮災難、痛苦、死亡,考慮人究竟走多遠的路,才能與自然達成和諧,這顯然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但我依然想的很多,有點杞人憂天,有一種不可把握的焦慮,這種感覺有時是莫名的,可它有時會從很深的地方浮上來,瞬間把你覆蓋。
因為我是女人,女人更接近于自然與真實,在承載生命的輪回中,女人更能理解和體驗生命的價值。有人說女人很實際,但生活就是實際的柴米油鹽。我還是要說女人除了實際外,還生活在美好的愿望里或是說在夢里。因為是女人,因為是母親,所以她感性、包容。就像我面對老弱的乞丐總是要有所表達一樣,我行走在季節更替的大街上,目光總會落在他們的身上,盡管最后總是發現被愚弄,但還樂此不疲,我總是天真地想,假如我的孩子有一天因為災難、貧困或是什么需要幫助時,能有人伸出手,那幫助有時是饑渴中的一杯水、一個窩頭或是迷途中的一個指引。
我如一只病貓般地蜷縮在蒼白的床榻上,聞著消毒水刺鼻的氣味兒,一種無助的軟弱在心底霧一樣的漫過,心情顯然是有點糟。因為我的視聽都對我造成了刺激,我是個感性的人,特別是在這段特殊的日子里。
已發生的一切都已發生,未知的一切躲在暗處。人有時連自己都無法把握,面對世界只能是被動地選擇。就像這個多雪的冬季一樣,寒冷、生病,與醫生探討中藥與西藥的優劣,還有心底不能說出的對醫術的懷疑,因為在這商業的社會,病人也成了商品。昂貴的藥品,高額的治療費,叫人懷疑它實際的價值。
兒子從門外進來,背著書包,頭上還有來不及融化的雪花,他趴在我的耳邊告訴我,說是他們班的扣子死了,同時死的還有她的爸爸。這又是一個不好的信息。
康乃馨在白的底色上開出一大團橘紅的迷霧,顯出一幅不合時宜的落寞,花在這里也不稱其為花了,更顯出一屋的蒼白。屋外是蕭索的,不遠處歐式尖頂上的積雪在變厚,心也開始落雪……
扣子我熟悉,與兒子同班的一個小女孩,是那個整天嘴角流著哈啦水大腦有點問題的女孩。她的父親是一個土木工程師,他像所有的父親一樣,始終沒有停止為女兒尋醫問藥,每天都是他接送扣子上下學,挺大的一個女孩,每天父親把她從自行車上抱上抱下。
那是在從北京回來的站臺上,扣子掙脫了他的手,跑向了鐵軌指向的遠方。那一刻,我想扣子一定是看見了什么,飄舞的雪花或是廣場上飛來的鴿子?她狂奔著,矯健的父親也奔跑起來,這時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他的扣子。在一個父親的心中,那一定是一枚翡翠的扣子,她溫潤,晶瑩剔透,需要小心呵護。就在父親抓住女兒的瞬間,一列高速列車碾過他們。我想,那時,站臺上所有的人都定在了那里,向那位勇敢的父親行著注目禮……
這是圣誕前的平安夜!
不懂事的兒子在發表他的議論,說是為一個傻子不值得。我只能對不諳世事的兒子說你還不懂,對于一個父親或是一個母親,不管兒女是聰明的或是呆笨的,都是父母眼里的寶貝。也許兒子還不懂,這需要時間,但他慢慢會懂的,父母對子女的愛是沒有縫隙的。
我的眼睛那時的使用頻率很高,只要一睜開,就把電視打開,和畫面上的人們共悲喜。有時一只手拿著報紙,一篇文章使舉酸的胳膊幾次放下抬起。
我搜尋著報紙上的圖片,在災難的臉上感受著災難,那是能引起心底巨大悲哀的畫面,面對那已飄逝的生命,話語也顯得多余,只能乞求上蒼的福臨。
我對彩色圖片的興趣緣于電影《廊橋遺夢》里的攝影師羅伯特·金凱,那是一個遠游者,那是一個把心放在非洲叢林里和野獸親密接觸的人,是草地山崗上美的追逐者,這個孤獨的游俠以他的方式在古老的廊橋上,在開滿蝴蝶花的河谷,留下了他浪漫而真摯的愛。使人有一種錯覺,在高度物質化的美國,竟有這么一份純粹的愛情,看來這是人類追求的永恒主題。金凱是幸運的,在廊橋下,在“白蛾子張開翅膀時,”那個美麗的黃昏,他找到了一生一世的家,盡管短暫,但是足以營養一生。金凱的方式和他的作品無疑是自然的杰作。他的圖片上了美國最著名的雜志。是他讓我認識了美國的《國家地理》,這是一本充滿人文視角和科學精神的雜志,看著圖片讀著那有張力的文字,那是一次次愉快的精神之旅。我一直認為圖片是最直觀的美的突現者,包括攝影師本人,追求美是自然,鏡頭對準災難是責任,但我還是希望多一些賞心悅目的東西。
在關于海嘯的圖片和畫面上,我還是發現了《國家地理》與眾不同的視角,那是一幅美國空軍拍攝的印尼亞齊海岸鳥瞰圖:湛藍的海水、脆弱的海灘生態、粗礫的紅沙上那稀疏的綠樹,還有那擁擠向海灘的酒店別墅,顯得那么不協調,這是人類的膽大妄為,還是凌駕于自然之上的自傲?
在大自然的暴怒面前,人類所有的力量都顯得不堪一擊。
對自然、對這個世界,我們究竟了解多少?我曾看到過兩個詞是“暗物質”和“暗能量”,在一段文字的解釋中是這樣說的:這個世界只有百分之四的可見物質是我們可以直接認知的,有百分之二十三的我們根本看不見,但通過引力效應可以證實其存在的,叫暗物質。而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三的部分則不僅我們看不見,甚至還不能完全證實其存在的東西,我們稱其為暗能量。這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有百分之九十六的部分是未知世界,需要我們弓下身子,謙卑地面對自然,在自然的課堂里細心地學會傾聽。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什么,大多數是我們無法預知的。
災難的記憶將隨時間被慢慢地淡忘,然而閃爍在人們心底的諸多問題仍會浮現:海嘯還會再來嗎?答案是肯定的;各種人為的災難還會再來嗎?答案也是肯定的。比如戰爭與死亡,天災與人禍,環境與污染,但愿到那時,每個人都能準備好。
在與災難的對視中,我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