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26日,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在北京召開了“中國經濟改革走勢與對策座談會”。與會專家就當前改革中的一些重大問題進行了深入地探討。
一、如何判斷當前的改革形勢
與會專家一致認為,經過26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的經濟發展與現代化建設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同時,由于改革走了一條漸進式的道路,經濟體制中的一些深層次問題長期懸而未決,累積到目前的階段,各種社會矛盾錯綜復雜、相互交織,致使改革的形勢異常嚴峻。
有專家指出,當前改革的有利條件是,一方面,盡管我們付出了很大的資源與環保代價,但中國基本上進入了經濟發展比較好的上升時期;另一方面,市場經濟的改革取向已經深入人心,不可逆轉,改革所倡導的很多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了老百姓的現實追求。然而,我們也必須認識到,與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改革相比,當前的改革形勢具有完全不同的特點。八、九十年代的改革是放權讓利的改革,贏得了廣大基層群眾的衷心擁護;而現在出臺的一些改革措施,往往是在動“存量”,觸及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因此,不少基層群眾對改革的態度,從擁護變成疑慮,從疑慮發展到抵觸。人們以所獲得實際利益作為判斷改革或者評價改革的標準,以及由此產生的問題,其廣泛性和深刻性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大得多。
有專家進一步指出,當前改革正處于一種僵持階段,缺乏支持改革的行動集團與動力。制定改革政策的政府部門,習慣于從自身利益出發,為本部門“撈好處”,很難做出削弱自身權力的決策;出臺的一些改革措施,往往意味著讓老百姓自己“付費”,由此遭到基層群眾的反對;非國有經濟原本具有制度創新的動力,但一個“鐵本”,一個“郎顧之爭”,又為改革蒙上了一層陰影。
還有專家從國際競爭力的角度提出,20多年來,中國改革最成功的經驗,就是極大地降低了制度運行的成本,由此激發了經濟體制的創新活力。中國產品在國際上具有較強的競爭力,既得益于廉價的勞動力,又得益于對外開放所形成的較低的交易費用。但近一個時期以來,不僅原材料在漲價,能源在漲價,勞動力成本也在上升。在此情況下,由于核心部門改革滯后,導致制度費用至少降低得不明顯。如果制度費用沒有進一步縮減,生產成本降不下來,中國總的國際競爭優勢就會逐步減弱,這將對我國的經濟發展構成嚴重的壓力。
與會專家認為,從總體上來看,我們對改革的實際進程估計得過高。黨的十四大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后來就宣布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已初步建立,似乎中國的市場化改革已經完成了。實際上,我們只是初步建立了市場經濟的基本框架。在體制和機制方面,政府還遠未達到按照市場經濟基本原則來辦事的要求,在某些方面甚至還沒有破題。改革依然任重道遠。
二、如何認識當前社會中存在的諸多矛盾
與會專家認為,當前我國社會出現的諸多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國家在向現代化轉型過程中必然要面臨的問題。
有專家指出,當時西方怎么走的?即所謂曼徹斯特資本主義的時候,英國工人沒有保障,沒有普選權,隨即搞起了工人運動。英國政府為緩解國內矛盾開始向外擴張,搞殖民地,逐步有了實力搞社會福利保障,到了相當于現在人均1萬美元的水平后才把這個社會穩定住了。但在此前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英國也走過了艱難困苦的時期。今天中國沒有這個歷史條件。要根本解決我國當前的諸多矛盾,還是要靠我們自己,靠改革,靠發展經濟。
有專家圍繞改革與發展的關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隨著經濟的快速增長,我們至少有三條做得不夠。第一,在經濟高速發展的同時,沒有相應地充實社會保障賬戶;第二,在經濟增長逐步加快的同時,沒有妥善地縮小收入分配的差距,包括東西部之間、城鄉之間的差距;第三,農村反貧困雖然取得了重大的進展,但城市弱勢群體的總量卻在增加。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社會矛盾處理不好,可能會引發更大的社會政治危機。長時期以來,政府在改革與發展關系的處理上,總是寄希望用發展來解決體制、制度上的問題,逐步消化體制、制度中的矛盾。以金融行業為例,這么多年的快速增長,不但沒有稀釋金融的潛在風險,相反在金融方面積累的矛盾使風險逐步加大,可以說是我們國家風險最突出、最大的,也是相當腐敗的一個領域。因此,我們決不能回避當前的矛盾,發展只能推遲矛盾的爆發,問題的最終解決還是要靠改革。
在公平與效率的關系問題上,有專家指出,效率優先是從實際出發、符合我國的基本國情的。但近10多年來,我國的貧富差距逐步擴大,兩極分化趨勢明顯,問題主要出在政府的工作層面。政府在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同時,該做的很多事情嚴重不到位,是有欠賬的。目前,國有壟斷企業倚仗超額壟斷利潤,對職工實行高工資、高福利待遇,使這部分職工迅速成為高收入群體;而一般的國有企業在改制中,由于常年虧損,無法對職工實行基本的經濟補償,致使大量職工陷入貧困階層。這樣的做法只會加劇社會的兩極分化,引發更大的社會矛盾。因此,我們必須把國有經濟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國有經濟結構調整和國有企業改革的成本,應該由國有經濟產權轉讓和投資收益來解決,這里面包括壟斷行業的利潤。
三、如何對待目前在改革問題上的思想分歧
最近有人提出,長期以來,在計劃和市場的問題上,市場講多了,計劃講少了;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問題上,市場經濟講多了,社會主義講少了;在公平與效率的問題上,效率講多了,公平講少了;在經濟理論問題上,西方的經濟學講多了,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講少了。這表明,當前在一些改革的基本問題上,人們還存在著不同的認識。
有專家指出,對待人們的認識分歧,一定要堅持實事求是的基本態度。第一,要回到實際過程中來。所謂實事求是,就是要以現象觀察做基礎,僅看一件事情不能完整地反映社會的實際狀況。第二,理論、概念、命題要清楚。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來看,只要是理論的東西,就要被客觀實踐檢查。
有專家建議,對于思想認識上的分歧,可以采取“不爭論”的態度。因為誰都知道國有企業里面有問題,沒有問題就不改它了。倘若不改,就會一天天爛下去;若要改就要有補償,不補償他就不改。從一定意義上講,這是歷史進程中的一個階段。但這個問題研究者要搞清楚,決策者要搞清楚,這是一個歷史進程。因為我們過去搞的企業制度不好,現在要改,在改的過程就會有代價,就會出現問題,但要抓緊改,不改,最后什么也剩不下。現在有些東西無法說清楚,要少說,多做,快做,讓歷史翻過這一頁。
有的專家提出,不論有什么樣的思想分歧,市場化改革的大方向不能變。這就要求我們提出改革建議的人要胸懷全局,要對全局有清醒的認識和把握。一些提出改革建議的人,盡管是針對當前急需要解決的問題,但一定要能夠提出不違背改革基本方向的建議,這樣才能保證中國改革的基本方向不出問題。
講到改革共識,有專家指出,首先,現在改革的范圍之廣泛,是過去所沒有的;第二是難度之大,可以說超過以往任何時候;第三是分歧之多,也跟過去不一樣。為什么說現在是攻堅階段,就是這個道理。因為改革到這樣一個階段,發展到這樣一個階段,在社會結構發生很大變化的情況下,利益主體多元化,產權多元化,人們的思想也是多樣化的。相比較只有一種聲音來說,這種情況是一種社會的進步。既然承認了這種進步,產生思想認識上的分歧是必然的。所以,形成改革共識很重要。共識不是統一思想與步調一致,而是尋求彼此理解與相互妥協。
四、如何構建和諧社會
胡錦濤總書記明確指出,“我們所要建設的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應該是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社會。”與會專家認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從本質上講,應該是一個現代法治社會,而改革是構建和諧社會的根本動力。
在法治的框架下構建和諧社會,最首要的任務是要限制政府的權力。與會專家指出,在當前經濟運行中,以耗費資源和犧牲環境為主要特征的固定資產投資拉動的經濟高速增長,是很難剎住車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推動經濟增長的高速投資主要是由政府拉動的,不是市場機制本身在起作用。這些年來,過分追求GDP的增長,甚至將此作為考核干部政績的重要指標,由此形成了政府主導型的經濟增長。政府作為經濟主導,勢必要壟斷配置經濟資源的各種權力,這不僅窒息了市場主體的自主創新活力,而且極大地危害了政府自身。政府手中擁有太多的公權,成為政府官員腐敗的溫床。限制政府權力應該是當前和下一步改革的重點。這一塊不到位,其他各個領域的改革都很難到位。
限制政府權力的有效方式是,將一部分權力向社會中介組織、向社會利益主體轉移。有專家指出,目前出現的許多社會問題,基本是地方政府在協調,中央在協調,而缺乏社會矛盾中各方利益主體代表的積極參與。比如,侵占耕地涉及到農民的利益,城市拆遷涉及到市民的利益,拖欠工資涉及到民工的利益,工人下崗涉及職工的利益,政府定價涉及到相關行業的利益,壟斷壁壘涉及到非國有企業的利益等等。如果事無巨細,都由政府出面解決,甚至由總理出面解決,那這個政府的工作效率就可想而知了。一個常識性的問題是,這些不同的利益主體為什么不能自己維護自己的利益?而非要知識分子為其呼吁,非要別人來代表?現代法治社會需要各種利益主體組織起來,成立自己的行會、協會、公會、商會等等,這些中介組織將成為聯接民間與政府的重要紐帶和橋梁。當前,在我國社會生活中,伴隨著利益主體的多元化,已經形成了自由結社的客觀要求。對此,我們應該因勢利導,由不同利益主體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自己謀取自己的利益。這樣做,不僅能有效地緩解社會矛盾,而且能使政府從大量、繁瑣的事務中解脫出來。
在改革的推進方式上,與會專家發表了不同的意見。有專家認為,改革應該從當前最緊迫且最容易推進的領域入手。現在,國企改革與政府改革的問題非常難辦,因為誰也不愿意放棄自己的權利。硬要改革,總有點兒與虎謀皮的味道。因此,能否適當地繞開這兩個難點,一頭推進市場化的改革,加快推進市場化的進程,特別是包括資本、土地和勞動力等要素的市場化,當然金融首當其沖。另一頭是推進社會保障制度改革,解決可能發生的社會危機。現在我們社會潛伏的問題確實太大了,地區之間的差距、城鄉的差距和個人收入差距,都在不斷地擴大,這些問題必須得到切實地解決。要通過國家稅收,調節高收入人群;通過建立全社會的保障體系,解決弱勢群體的保障問題。以此化解社會矛盾,防范社會危機。也有專家認為,中國的改革從來都是逼出來的。經濟發展好的時候,大家沒有改革的迫切性,改革的迫切性來自于“倒逼”。加入WTO就是對中國改革非常大的倒逼機制,WTO意味著規則的改變與透明,這是一種外來的倒逼機制。另一個倒逼機制來自于地方政府與各種社會、經濟利益主體。他們的自主創新行為,將會不斷地要求改變體制的束縛,由此推進改革的不斷深入。逼一點,改一點,這就是中國市場化改革的基本路徑。還有專家提出,搞經濟特區,實行不同于國內的政策,是中國改革的一大創造。目前,加入WTO、政治體制改革、法治建設,涉及到政治、經濟、社會的方方面面,中國這么大,不可能全面鋪開。一定要在小范圍內先進行實驗,與原有的體制接軌,找出一種既符合我們的政體,又符合國際規則的體制形式。因此,可以考慮搞一小塊地方做實驗,做窗口。
與會專家認為,如果說以往的改革是一個市場化的過程,那么今后的改革將是一個法治化的過程,這將是一個更加漫長的歷史過程。創建不同利益主體平等協商、談判、妥協的法治環境將是一個非常緊迫的任務。整個社會置身在法治的框架下,政府、經濟社會組織和個人都要按照法律所確立的規則行事。只有在遵循法治原則的基礎之上,一個和諧美滿的社會才會真正實現。
(作者單位:中國體改研究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