訃聞報道是一個重要的新聞品種。在西方,訃聞是幾乎所有報紙的家常菜。除了時政新聞之外,訃聞報道深受西方報紙讀者的喜愛。例如英國的《每日電訊報》訃聞版(Obituaries)刊登的訃聞報道每年都會結集出版,非常暢銷。中國自古對訃聞就很重視,其文體形式主要是哀辭、祭文、碑志等。例如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歐陽修的《祭石曼卿文》以及袁枚的《祭妹文》都是傳世佳作。20世紀初的中國報章(例如《申報》和《大公報》)也常有訃聞登載。被人民群眾傳誦至今,由毛主席撰寫的《紀念白求恩》和《為人民服務》,其實都可歸于訃聞一類。但是長久以來,在公眾的心目中,訃聞報道的對象是知名人士和典型人物。上世紀80年代,我國《光明日報》曾作出副高職稱以上人員逝世可見報的規定,新聞媒體因有政策而不敢大膽潑墨。除此以外,備受媒體關注的“逝去”名人,大都集中在文化界、演藝圈。對于平民百姓的“逝去”,不但記者沒有意識到它的新聞價值,就連大多數公眾也不會想到將其登到報紙的版面上。
2005年3月,《新京報》在訃聞報道上做了國內第一個敢吃螃蟹的媒體,它學習《紐約時報》,每周二推出訃聞版,報道已故人物的生前故事,起名“逝者”。這個版面放在最為重要的A疊中間,緊貼在國內外重要新聞之后,并配備有專門采寫訃聞的記者和編輯。由此可見《新京報》對這個版面的重視程度。逝者版對于訃聞的處理,短的十行八行,長的半個版面,而且還加上逝者的照片。訃聞的長短,和死者的社會地位、職業或財富,并沒有必然的關系。
《新京報》“逝者版”令人耳目一新、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它從職業記者的角度出發,將訃聞報道的觸角更多地投向普通人,把報道重點集中在挖掘普通人物的故事性上。《紐約時報》前總編輯豪厄爾·雷恩斯說,很多人一生是豐富多彩的,但知者甚少,如淹沒不彰,對死者本人和讀者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正是基于這種理念,在《新京報》的“逝者版”上,去世者不論是自沉故里高梁河的年屆81歲的老大爺尹啟財,還是被病痛折磨到最后一息卻想著省錢給弟弟治病的10歲男孩晨晨;不論是在球場上猝死的青年教師,還是捐獻遺體的退休警察;不論是望女成鳳、對女兒考試成績不理想,一急之下喝下敵敵畏的母親,還是新婚不久就撇下新娘到北京打工,拆舊房時被突然坍塌的老墻壓死的打工仔楊華洪,都有一席之地。而且每一篇報道都力圖用流暢、形象的語言挖掘出逝者生命中的亮點和特色。更讓讀者驚奇的是,這些報道不單純用悲灰的筆觸去復述逝者。原來訃聞也可以寫得有趣或動人。例如在報道活了95歲的書店退休老員工“趙老”時,記者抓住了他人生中的一個有趣的細節:“趙老活了34434天,這是他自己計算出來的結果。從60歲開始,趙老喜歡記錄數字,算著自己活了多少天。他曾說,這不是計較,而是時時讓自己明白知足。”(《新京報》2005年3月29日A15逝者版)經歷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的老戰士“鄭老”除了錚錚鐵骨,還有一雙巧手,“在抗戰根據地,鄭山還學會了針線活、織毛衣,大兒子記得,小時候兄弟姐妹都穿過父親織就的毛衣。”(《新京報》2005年7月5日A13逝者版)和采寫其他新聞的記者相比,訃聞版的記者在選取素材時,范圍更廣,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個人的一生。只要記者有智慧、有時間、有渴望去尋找,人生都是富有戲劇性的。在《新京報》逝者版訃聞報道的采訪、寫作、制作等一系列環節中,以平民化的價值取向和平視生活的視角來觀察社會,思考問題,組織報道,始終把普通人奉為主體,努力展現出一個個普通人最光彩或者是最曲折的一面,透過逝者來展現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和真實人生,并從文化角度肯定這些普通人的存在價值和尊嚴,因而更具人性化、更富有人文情感。這些訃聞報道不過分渲染、不煽情,于看似平淡的敘述中浸透著對逝去的平凡生命的人文關懷,喚起存在于人們心中長久的、樸素的、最可貴的人情,讀者讀后或感動、或感嘆,回味悠長。
美國學者吉奈斯·哈姆曾精辟地認為:訃聞“蒸餾了人的一生,是生命的記事,它反映著社會價值。同時,對于訃聞的思考還幫助我們理解時代文化的重要部分和社會的公共記憶”。的確,普通人的故事是一個取之不盡的新聞富礦,開發普通人訃聞,讓普通人一生的經歷感染同是普通人的讀者,這對于社會公共意識以及價值觀的建立有著巨大的作用。在《新京報》逝者版上,你可以發現一個普通人一生中的光榮、成就、平凡與失敗,他們的一生是透視社會和人生的一面鏡子。普通人的故事是一個取之不盡的新聞富礦,開發普通人訃聞,讓普通人一生的經歷感染同是普通人的讀者,這對于社會公共意識以及價值觀的建立有著巨大的作用。這些普通人的故事是廣大普通的人民群眾生活的縮影,他們的故事是更深層次的社會現實,更接近社會真相。
通過閱讀訃聞版,讀者在其他人的生命歷程里,引發思考,得到提醒。這樣,這個逝去的普通人與廣大讀者之間就建立起一種聯系。那么,訃聞報道傳達的也就不僅僅是懷念,更多時候它是一個讓讀者更好地看待和理解社會的窗口,啟發讀者審視自己的人生價值,引導人們以更加理性的態度對待周圍的人和我們賴以生存的現實世界。例如,逝者版上自殺的報道頻繁出現。自殺者有老人、有中年人、有名牌大學的學生,也有中學生。他們去了另一個世界,留給生者無盡的悲哀和猜測。在我們這個一向崇尚“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國度,這個現象給讀者的觸動是很大的。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人選擇自殺?究竟是什么樣的絕望壓倒了他們,使他們如此毅然決然地棄絕了那些愛他們的親人和朋友,棄絕了這個世界?我們能為我們周圍有自殺傾向的人提供什么樣的幫助,讓他們重拾生活下去的信心?這些報道透露出來的疑問都會引發讀者對人生的思索和現實的關注。
(作者單位:中國海洋大學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