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鐵”是怎樣被“蛀”空的

2004年的春天熱得特別早。常年恒溫14℃的新安江水穿城而過，未能像往年一樣驅走建德市城區的燥熱和煩悶。甚至，有一個消息進一步增添了人們心中的某種熱度，并且迅速地擴散開來：“橫鋼出事了，一下子揪出十幾個貪官！”

被建德人習慣簡稱為“橫鋼”的浙江橫山鐵合金廠，是當地赫赫有名的一家老牌國有企業，原名新安江鋼鐵廠、橫山鋼鐵廠，后為橫山鐵合金廠。該廠曾是國家冶金部重點鐵合金企業之一，是國家鉻鐵合金的生產基地。

這家企業曾是建德企業三強之一——新安江水電廠、橫山鐵合金廠、建德銅礦。如今，新安江水電廠雖然排名漸退，而利潤依然相當可觀。建德銅礦則于數年前順利改制，企業效益不斷增長，其分公司已經開到安徽、貴州以及東南亞。相比之下，同樣曾是“三強”之一的橫山鐵合金廠，其現狀卻是慘不忍睹。一直是杭州市“納稅大戶”（曾名列第二）的橫山鐵合金廠，竟然在短短的四五年時間里被一批“吸血鬼”吸成了一個“空殼”。企業的管理人員借改制之機，肆意侵吞國有資產，企業管理與生產混亂，出現巨額虧損，企業于2003年宣布破產。

知名國企就這樣毀了，職工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建德市紀委書記、“橫鐵”工作組組長洪慶華代表市委市政府莊重表態：“橫鐵破產重組過程中要一手抓發展一手抓反腐，做到有案必查，有腐必反，一定會給干部職工一個圓滿交代！”建德市紀委、監察局會同市檢察院以及公安、審計等部門，抽調精干力量，組成“橫鐵”專案組進行調查。

經過數月時間的內外調查，終于將一批企業“蛀蟲”一一揪了出來。整個廠中層以上干部幾乎“全軍覆沒”，前后兩任廠長、副廠長、銷售處長等10多個企業中層以上干部均涉案被查。至今共查處涉案人員19人，其中移送檢察、公安機關立案偵查14人（有9人已被判刑）。總涉案金額1500余萬元，迄今已追繳案款人民幣1146萬余元、轎車兩輛，凍結美金22萬余元。專案組在挖出驚人窩案的同時也發現：正是這批“蛀蟲”的損公肥私行為，最終導致了橫山鐵合金廠的虧損和破產。

“淘寶”式購銷“淘空”企業

采購和銷售是企業運轉的兩大重要環節，也就成為令人垂涎的“肥缺”。特別是在國有企業，由于監管不力，一些管理人員便利用這兩個權力含金量最大的崗位大肆“淘寶”，千方百計地把公款“淘”入私囊。

調查發現，橫山鐵合金廠前后兩任廠長王富、孫藝華對購銷工作都非常“重視”，并且從中獲得了不菲私利。前任廠長王富在和美國客商業務交往中，于1994年2月、10月，兩次利用采購權收受回扣共計12.5萬美元；1995年在和另一家美國公司業務交往中，又收取回扣6.4萬美元；1996年4月，收取香港某公司1.2萬美元回扣，合計吃回扣20萬美元。后任廠長孫藝華“前腐后繼”，在與美國一家公司業務交往中，也收受回扣2.5萬美元。

同時，“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橫山鐵合金廠供應處處長傅建中等人也利用手中的購銷權大行權錢交易。1997年至2003年間，傅建中利用其職務便利，先后數次非法收受袁某某、陳某、章某某等賄賂人民幣55萬元。原橫山鐵合金廠銷售處處長錢海華于1998年上半年至2000年上半年間，先后收受章某某、徐某某等賄賂人民幣8萬元。

當然，拿到這些好處后，兩位廠長和這些要害部門的領導對有求于己者大開綠燈。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對方所出的所謂好處，最終還是通過提高原材料進價獲得。有這樣當家的各位“家長”，橫山鐵合金廠怎能不一步步走向虧損呢？

“廢渣”處理“廢掉”企業

該廠的廢渣料可以再利用。當地有20多家私營小企業就靠這些廢渣料的再生產賺錢。而負責這項工作的原橫山鐵合金廠勞動服務公司副經理高淵等人則利用公司的“廢渣”處理來撈取好處，在收受當地一些企業老板的好處費后，將“廢渣”低價“處理”給他們。2003年11月至2004年3月期間，高淵利用職務便利，在談好50%的回扣之后，將大量的企業廢渣低價賣給建德市群×爐料公司和建德市三×爐料公司。

在橫山鐵合金廠，掌握處理“廢渣”大權的還有兩位，一個是原橫山鐵合金廠生產計劃調度處統計員曾衛平，一個是原橫山鐵合金廠生產計劃調度處處長卜洪元。幾年來，曾衛平和卜洪元利用職務便利，分別收受橫×工貿有限公司、建德市橫×氣體有限公司好處費人民幣各數萬元。此外，原橫箭鐵合金有限公司副董事長宋峰利用其擔任橫山鐵合金廠冶煉三分廠廠長時負責出售廢料之便，多次收受建德市三×爐料有限公司、建德市橫×工貿有限公司所送現金人民幣3萬余元。

“吸血”辦事處“吸干”企業

橫山鐵合金廠下屬八大辦事處本是企業對外經營業務和創收的窗口。但事實上，這些辦事處近年來逐漸成為企業管理人員化公為私、向國企“吸血”的工具。

由于橫山鐵合金廠發往辦事處的貨物要待辦事處確定銷售單位后才開具發票，時間一長，經手人即利用“漏賬”的方式貪污貨款。經檢察機關查實的“漏賬”就達200余萬元。

珠海辦事處原是橫鐵八大辦事處之一。辦事處主任章某成立私營的拓華公司，拉總廠主要領導入干股，送給孫藝華50萬干股。從國外進礦石時，拓華公司或珠海辦事處先以較低價格買進，然后再高價賣給廠里，以此重復兩次賺錢。

此外，辦事處還成了企業領導“借”錢做生意的“私家銀行”。而這些被“借”去的錢，大多有去無回。如王富于1998年初在珠海委托章某做生意，向其借款6萬元，又向橫鐵駐東北辦主任滿某某借款54萬元。后王富以做生意被騙為由，至今未還欠款。副廠長孫明義，2002年10月，向章某借款1萬元，至今未還。橫鐵銷售處處長錢海華，其個人要出資注冊新公司，于2003年7月向橫鐵駐四川辦主任金某借到貨款（屬公款）340萬人民幣。橫鐵供應處處長傅建中，2003年7月，為他人向橫鐵駐上海辦事處借款3萬元，至今未還。

“小金庫”榨油“榨干”企業

橫山鐵合金廠共有處室15個，分廠3個，子公司10余個，另還有八大駐外辦事處，基本上每個處室、下屬子公司包括分廠下屬的工段都設有賬外賬、庫外庫，都有小金庫。

勞動服務公司主營業務是處理廠里的廢舊物資，本身就是總廠的小金庫。總廠不僅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允許下屬各單位私設小金庫，而且還放任各單位私自處理小金庫賬冊。這些小金庫的錢都用于吃喝玩樂、發獎金補貼、請客送禮等違法亂紀行為。

在2003年企業重組前，一些掌握小金庫實權的人大肆動用“小金庫”資金請客送禮。進入清算后，有的銷毀“小金庫”賬冊，隱匿資金。橫山鐵合金廠窩案中，有三名中層干部隱藏、貪污小金庫數額達到308萬余元。其中勞動服務公司副經理高淵在2003年一年內將小金庫260余萬元的資金揮霍殆盡，同時又截留侵吞小金庫資金40萬元。企管處副處長陳再春一人侵吞私分小金庫資金和利息達7.5萬元。副廠長孫明義在近４年的時間里就以“經營費”開支的名義，從總廠的“小金庫”提走４萬余元。特別是從2003年4月工作組進駐橫鐵到10月份宣布破產的6個月管理真空階段，企業大肆濫發錢物，獎金比工資高，尤其是8、9兩個月，企業發錢發物到了瘋狂的地步。

“黃鼠狼”拜年“拜窮”企業

正如有句歇后語說的：“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有時候，出入于政府官員和國企管理人員家中拜年的私企老板或下屬單位負責人，也與黃鼠狼沒什么分別。他們以拜年為名掏出來的紅包，是要你在給他好處時加倍奉還的。這種紅包一旦收下，遲早要犧牲國家和集體利益為代價的。

辦案人員發現，橫山鐵合金廠內以“拜年”方式行賄受賄之風非常盛行。從1995年至2003年春節，孫藝華就收到廠辦、銷售處、供應處等機構給其拜年的禮金近20萬元，甚至連組織處、宣傳處、團委這些清水處室在逢年過節時也不得不跟風拜年。

有些行賄人不僅送錢，有的還送汽車、送房子，如橫山工貿公司董事長張某為感謝供應處長傅建中的關照，送其價值13萬元的大宇藍龍小轎車一輛；東北辦事處為了與時任廠長王富搞好關系，送其在珠海價值近50萬元的住房一套。原橫山鐵合金廠財務處長孫德潮也很喜歡有人來拜年。2002年下半年，孫利用職務之便，為建德市橫×工貿有限公司謀取利益，并于2003年春節前夕非法收受該公司經理張某以拜年為名所送的“感謝費”現金人民幣1萬元。

普通職工向中層干部拜年，中層干部向廠級領導拜年。從下到上，從外到里，形成行賄受賄的“腐敗鏈條”。珠海辦事處主任章某逢年過節向銷售處長錢海華行賄數萬元，而錢海華則用這些錢的一部分向廠長孫藝華行賄。以拜年方式行賄受賄成為企業上下級之間相互利用，溝通感情，實現交易的“潛規則\"。

“分家”撈錢“蠶食”企業

企業轉制是一件大事。有人把轉制和破產重組看作是落魄的開始，有人則把它看作是“分家”撈錢的良機。

2001年，橫鐵下屬的鎢目分廠、機修分廠、動力分廠、冶金研究所、汽車隊、工貿公司等六家單位改制。橫山工貿公司的原負責人在改制過程中隱匿了大量的國有資產。孫藝華、錢海華等人在研究所轉制中，對30萬元應收款賬面上作壞賬處理，而后將收回的25萬元私分。2003年，孫明義等人在處理動力公司欠總廠80多萬債務中，將80多萬元的應收款以5萬元了結，而私下每人收受數額不等的賄賂；孫明義還伙同他人私下將總廠代4個轉制企業上交的電費擅自免掉，而背后收受這4個企業的賄賂達8.5萬元。2003年橫鐵的破產重組又成了某些人“蠶食”發財的良機。在橫鐵三分廠重組成立橫箭鐵合金有限公司過程中，原廠的大部分中層干部如錢海華、宋峰等人一次就隱匿了價值455萬元的財物。橫鐵下屬集體企業金屬分廠的廠長孫智鴻、副廠長方亮，在金屬分廠破產重組前夕，利用虛假注冊的建德市鴻亮鐵合金有限公司來租賃金屬分廠，逃避企業債務，轉移集體資產，化公為私。原橫山鐵合金廠勞動服務公司副經理高淵利用職務之便，將小金庫中的人民幣40萬元隱瞞不交，準備在其公司租賃重組后作為個人投入股份，用于重組后勞動服務公司的啟動資金。

從2002年至2004年，橫鐵內部有8名中層干部隱匿14批次財物，價值總計達1020多萬元。

轉制買賣“賣空”企業

幾年前，當轉制的消息傳出后，企業上上下下都面臨著強烈的思想沖擊。一些管理人員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替“國”字號辦事了，將來即使再待下去，也要替私人老板“打工”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思想侵蝕了不少管理人員。一些掌握實權的管理人員決定借轉制之機，最后大撈一把。反正，企業是虧是盈與己無關，最后能撈多少才是關鍵。

原橫箭鐵合金有限公司總會計師兼財務審計部經理陳再春在轉制前是橫山鐵合金廠企業管理處副處長。盡管只是個副處長，但他的權力很大，下屬企業轉制工作都由他負責。于是，他決定好好賺它一筆。凡是孝敬他的，就在轉制時網開一面，大開綠燈；凡是不“懂事”，遲遲不來孝敬的，他就千方百計地卡住對方，讓他們在轉制時撈不到多少好處。他的這一招漸漸讓越來越多的轉制企業負責人受到了“教育”，而且乖乖地上門送錢。

1999年，陳再春利用負責橫山鐵合金廠下屬企業杭州特種冶金材料研究所轉制之機，收受該所負責人孫某所送好處費人民幣2000元；2001年，陳再春利用負責橫山鐵合金廠下屬企業橫鐵安達運輸公司轉制的職務之便，收受該公司負責人張某所送好處費1萬元。

除此之外，陳再春還千方百計地利用各種機會撈錢。可以說，凡是權力能夠涉及的地方，他都能多多少少地搞到錢。陳再春于1999年至2003年9月利用負責下屬企業轉制和考核等職務之便，非法收受下屬所送好處費現金人民幣3萬元。

檢察機關查明，陳再春除了受賄外，還犯有貪污罪。2002年5月，原橫山鐵合金廠副廠長孫明義以個人經費緊張為由，指使陳再春向一分廠發放獎金時增加1.5萬元，而后從一分廠提取歸其使用。陳再春利用此機會，私自將此款項增加到2萬元，多余5千元據為己有。

……上述這一樁樁、一幕幕，的確讓人觸目驚心、扼腕嘆息。有著這些貪官和“蛀蟲”作怪，企業遲早是要垮掉的。橫山鐵合金廠從輝煌走向衰敗，亦屬必然。

然而，還有一個問題是，為什么這么多的“蛀蟲”偏偏出現在橫山鐵合金廠？為什么其他不少國企輝煌依舊，即便是改制時依然效益顯著？

除了本企業管理人員素質差、出現“惡性循環”外，企業的主管部門用人失察、監督不力是一個重要原因。而在改制過程中，主管部門“老好人”現象嚴重，某些上級領導以及中介機構甚至在事實上淪為腐敗分子的作案“工具”，致使國企改制成為一些管理人員的“暴富良機”。

橫山鐵合金廠窩案再一次提醒我們，對國企的管理和監督務必加強，對國有資產的監管不可放松。在大力推進國企改制工作的同時，努力提高工作的科學性，克服程序上、操作中存在的弊端，有效遏制同類案件的發生，以確保國有資產不再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