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7月9日77歲的陸文夫因病去世以來,許許多多的人便把目光聚焦在他一生熱愛、一生書寫的城市——蘇州,一次又一次回味起被他的一部小說擦拭打磨、重新照亮的一個詞語——“美食家”。
中篇小說《美食家》是著名美食作家陸文夫的巔峰之作,1983年發表于《收獲》,享譽全球,并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顯示出某種永恒的魅力。
《美食家》發表后,這位平日里并不太在乎吃的作家就被公認為是美食家了。許多國際友人到蘇州都要拜訪這位名為美食家的大作家。他們看到中國通過改革之后的巨大變化,用近乎崇拜的態度和語言品嘗、評論中國菜。感慨地對老先生講:你們什么都能改,就是吃別改。
陸文夫在姑蘇城生活了大半輩子,他創辦了一份刊物—《蘇州雜志》,這是一份頗有檔次的刊物。幾年前,他又“下海”當上了“老蘇州弘文有限公司”的董事長。該公司為海內外觀光游客提供富有蘇州特色的文化服務。此后,陸文夫還開了間酒樓,名為“老蘇州茶酒樓”,起立在十全街上。陸文夫親撰廣告,曰:“小店一爿,嘸啥花頭。無豪華裝修,有姑蘇風情;無高級桌椅,有文化氛圍。”酒樓確實充滿了文化氣息,一丈多長的銀杏木大招牌,店名出自章太炎先生的關門弟子、書法家楊在侯之手。楹聯“一見如故酒當茶,天涯來客茶當酒”呼應茶酒二字。樓前的十全街,書坊畫廊遍布,是蘇州著名的“文化街”;樓后的小巷深處,就是葉圣陶的故居。陸文夫對蘇州傳統的飲食文化情有獨鐘,他把酒樓稱為“可吃的蘇州雜志”。
對于吃,陸文夫很是講究,他認為,對于一個有文化的食客來說,吃,應求一種境界,或稱為環境、氣氛、心情、處境。他主張,飲食飯店一定要講究氣氛,只有環境幽雅,氣氛濃郁,食客吃起來才會有興致,吃得舒服,吃得開心。陸文夫對各地富有特色的民間小吃,很有興趣,走到哪吃到哪,總有品不足、嘗不夠的感覺。他真正做到了“行萬里路,嘗百口鮮”。難怪朋友都稱他是“玩家”、“吃家”。
自小說《美食家》轟動以后,陸文夫每到一家飯店用餐,廚師聞知陸文夫來吃飯,便有些惶惶然,大有美食家面前班門弄斧之感,倘若做壞了一道菜,會壞了自己的名聲。陸文夫的味蕾似乎特別敏感、發達,能品嘗出各種酒菜色香味的細微差別。一盤雞丁端上桌,他只需夾一塊放進嘴里,就能斷定是新鮮雞肉還是凍雞肉。他說名廚必須有豐富的想象力,不能墨守成規,要不斷創新,做出新菜、新味來。按照菜譜做菜,不會有大出息。特級廚師應有特級的獨創性,應有絕招絕活。可見陸文夫確實是貨真價實之美食家。
20世紀50年代,陸文夫說:“我在江南一個小鎮上采訪,時過中午,飯館都已封爐打烊,大餅油條也都是涼的,忽逢一家小飯館,說是飯也沒有了,菜也賣光了,只有一條鱖魚養在河里,可以做個魚湯。我覺得此乃上策,便進入那家小飯館。店主先領我從店堂內的一個窟窿里步下石碼頭,從河里拎起一個扁圓形的篾簍,簍內果然有一條活鱖魚,約二斤重。按理說,鱖魚超過一斤便不是上品,不嫩。可我此時卻希望越大越好,如果是一條四兩重的小魚,那就填不飽肚皮了。買下魚之后,店主便領我從一架吱嘎作響的木扶梯上了樓。樓上空無一人,窗外湖光山色,窗下水清見底,河底水草搖曳;風帆過處,群群野鴨驚飛,極目遠眺,有青山隱現。‘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魚還沒吃吶,那情調和味道已經來了。二斤黃酒,一條鱖魚,面對碧水波光,嘴里哼哼唧唧,‘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低吟淺酌,足足吃了兩個鐘頭。”
此事已經過去了30多年,陸文夫說他30多年間吃過無數次的鱖魚,可總覺得這些制作精良的鱖魚,都不及30多年前在小酒樓上所吃到的那么鮮美。其實,那小酒館里的烹調是最簡單的,大概只是在鱖魚里放了點蔥、姜、黃酒而已。制作精良的鱖魚肯定不會比小酒樓上的鱖魚差,如果把小酒樓上的鱖魚放到得月樓的宴席上,和得月樓的鱖魚放在一起,那你肯定會感到得月樓勝過小酒樓。可那青山、碧水、白帆、閑情、詩意又在哪里?
陸文夫愛酒在作家中是出了名的,他酒齡長、酒量大,50歲時的陸先生一次可以喝一斤多烈性酒。酒能夠喝到這個份上,是很令人羨慕的。若問他為何如此愛酒?他會一口氣說出酒的諸多好處:“酒可以解憂、助興、催眠、解乏,無所不在,無所不能。”平時在家,他是有菜得飲,無菜亦得飲。其邏輯是有菜不飲枉對佳肴;菜不夠,酒來湊,君子在酒不在菜也。他也知道酒喝多了有損健康,可這酒魔力無邊,想戒也戒不掉。沒辦法,只好照喝不誤。有一次他患重病,醫生勸他今后少喝點酒,他立刻顯出為難的樣子。醫生有些生氣:“你是要酒還是要命?”陸文夫心里琢磨:不要命不行,還有小說沒有寫完;不要酒也不行,活著就少了點情趣。于是他說:“我要命也要酒。”一年醉上三五次不算多,人生能有多少次醉呢?
酒語,換個說法如何?
酒簾—發不出去的請帖,引來了無數的酒客。
溫酒—讓酒暖身,先酒后人。生活得高明。
煮酒—九江沸騰,淹沒了世態炎涼。冷卻之后,依然是炎涼世態。
勸酒—酒廠酒商最高興,又多了個“促銷員”。
碰杯—兩杯共語,杯口朝下。
銜杯—酒場醉技實無技,醉人不醉牙。
酒令—一杯戲言,千軍歸還;一口嚴詞,皆大歡喜。
劃拳—輸者享酒液,勝者聞酒氣。鄉規民約,口不服心服。
醉拳—手醉心不醉,演者不醉,觀者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