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在寂靜的月夜,就著或陰或晴的月色小酌一杯。將瓶中那透明的液體緩緩斟入白色的瓷杯中,在月色下竟可以泛起琥珀的光影,那光影里又可以讀到月光的心情。輕輕端起瓷杯來,將那尤物放在嘴邊微微地呷一小口,濃烈地刺激了舌尖,隨后暖暖地滑入喉,甘甜浸潤開來,擴散進胃。繼而將燥熱傳遍全身每一個神經末梢。僅僅一小口,人是未醉的,但心是迷醉了。為那靜若處子的點滴卻能生發出撞擊全身的動來。
也許,就因為這動與靜的曼妙,愛上酒。
其實,動與靜,實在是不能相互替代的。動中所能體味到的,在靜中便難以體會到;靜中所能感受到的,同樣在動中也難以有所領悟。靜極生動,“寧靜以致遠”、“每臨大事有靜氣”,“以靜制動”,而真正的靜又是在同動的比較中產生的,沒有動就不可能達到靜,動極生靜。正如王籍在他的詩中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王維也說:“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好比博弈。
選一處有石桌、石凳的小亭,擺一盤圍棋,棋盤是方的,棋子是圓的,二人凝神托腮可以靜坐從日中至日暮。忘掉世界,忘掉煩憂,好像輕盈的蛛絲,悠悠地飄蕩在空中,好像蛻化的蟬殼,掛在枯干的樹枝上,黑白兩色的棋子安靜地躺在交叉點上,而盒子里的像是無意中被兩指夾起,“嘡”地一聲摁在棋盤上,那停在亭檐上的雀鳥“撲棱棱”振翅飛了。
正如詩人黃庭堅在《弈棋二首呈任公漸》中道:心似蛛絲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
然而,棋盤上靜靜的棋子卻暗中涌動著一股潮,這股潮隨著一顆又一顆的棋子的落下,轉眼間就侵占了棋盤,不知不覺的逶迤前行中,將對方異色的棋子困頓其中,看似形散,實則神不散,往往能牽一發而動全身,就在這極靜之中,勝負已分。
唐玄宗有一次和宰相張說下圍棋,正好李泌入宮進見,張說就借“下棋”一事出題,要李泌作詩《詠方圓動靜》,并且自己先作一首:方如棋局,圓如棋子。動如棋生,靜如棋死。李泌略加思索,隨即也作一首: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呈才,靜如遂意。你看,那棋盤是方的,棋子卻是圓的,棋也是有生命的,它可以不停巧妙運動前行,漸漸將敵方的棋子困在中央;好比做人應該堂堂正正像棋盤那樣剛正不阿,卻可以積極地運用自己的才華和大智大慧讓事情做得圓滿,心境卻平靜得如水一般波瀾不興。
象棋亦如此。象棋最能代表一個民族的性格。東西方民族都擁戴王者,所以中國和國際象棋都以“王”的存在作為戰局輸贏的標志。但中國象棋比較雍容、莊重、典雅,因此,如果不懂得中國哲學中那套以柔克剛、以近致遠、以靜制動的道理,而只會蠻沖硬打,就肯定下不好中國象棋。
明太祖的孫子朱高熾在當太子時就喜歡下象棋,一次,狀元曾子棨奉命寫了一首詩:兩軍對敵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生。千里封疆馳鐵馬,一川波浪動金兵。虞姬歌舞悲垓下,反將旌旗逼楚城。興盡計窮征罷戰,松蔭花影滿棋枰。太子也詩興大發,依韻和了一首:二國爭強各用兵,擺成隊伍定輸贏。馬行曲路當先道,將守深宮戒遠征。乘險出車收敗卒,隔河飛炮下重城。等閑識得軍情事,一著功成見太平。
兩軍對壘,一將獨坐帳中,輕捻美髯,縱觀全局運籌帷幄,以靜制動,千里之外的勝負就取決于手中安靜的小小棋子;看啊,決戰雙方陳兵五里之外,英勇的將軍和奮不顧身的士兵揮舞著大刀長矛沖進敵軍陣營,將敵軍殺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下棋時的一靜一動,一動一靜所蘊含的神韻被這兩首詩描繪得淋漓盡致。
動是一種風光,靜是一種境界。動是棋盤上車馬炮浩蕩沖鋒一瀉千里,靜是棋枰外對弈人苦思冥想聚目凝神。動是發揮,靜是積蓄,沒有靜的思考哪有動的妙著;靜是一種氣度,動是一種演繹,沒有精彩絕倫的演繹哪能成就非凡的氣度。靜與動互補又相輔相成。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動與靜不光是一種行為方式,也是一種生命形態。
有動有靜,有張有弛,古往今來,多少人在把酒對弈之時,體悟著人生之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