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本文從梳理敦煌文獻邈真贊過程中,發現并探討論證了其中涉及真堂及其相關問題,即敦煌邈真像的作用,影堂與真堂設置的地點,功用及其作為真堂所反映出來的佛教世俗化人間化傾向。
關鍵詞:敦煌寫本;邈真贊與真堂;關系研究
中圖分類號:K879.21;G256.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6)06-0064-10
敦煌寫本邈真贊文書中撰寫的題記中,我們經常看到有真堂的記載。關于真堂所指,姜亮夫先生認為真堂乃張球堂名,見于姜亮夫《莫高窟年表》于P.4660《都僧統邈真贊》后所稱;后來顏廷亮于其大論《張球著作系年與生平管窺》亦認為此說有理。此后學術界對這一問題再沒有進行研究和探討,似乎認同了姜亮夫、顏廷亮先生的看法。我們在研究敦煌寫本邈真贊時曾經對真堂有所涉及,但是沒有作過多的研究,只是認為真堂與邈真像有密切的關系,可能是安置邈真像的地方,相當于中國古代家族的祠堂。最近,在研究敦煌相關文獻時,留意到與敦煌邈真贊中真堂有關的資料,我們在閱讀唐宋史料筆記時,發現記載有關影堂的很多資料,這些關于影堂的記載和描述,有遺像在影堂中安置,類似于我們對真堂的推測。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從三個方面進行了研究和探討,敦煌真堂有關資料的研究;敦煌邈真像的作用,影堂與真堂設置的地點、功用及其作為真堂所反映出來的佛教世俗化人間化傾向。現將我們的看法寫出來,以求教于有關專家學者。
一 敦煌文獻中有關真堂的記載及其真堂與張球堂名無關
敦煌寫本邈真贊寫本有很多卷號,關于這部分文獻,我們于1992年曾經進行了全面的整理與研究,出版了《敦煌碑銘贊輯釋》一書,此前陳祚龍先生曾經對部分敦煌邈真贊文書進行了整理和研究,而后有項楚、姜伯勤、榮新江等先生出版了《敦煌貌真贊校錄并研究》,顏廷亮等先生的有關著述中多次對邈真贊進行了論述和研究,蔣禮鴻先生《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專門對邈字作了闡述。這些研究都有助于真堂問題的研究和解決,而真堂的記載只見載于敦煌邈真贊文獻中。更重要的是這些記載集中于張球所寫的邈真贊題記中。這就不難使人將張球與敦煌文獻所見的真堂聯系起來,得出真堂是張球的堂名的結論。我們由S.528《敦煌莫高等鄉配物歷》的記載就否定了關于真堂是張球堂名的結論,這卷文書記載敦煌的靈圖寺就有真堂,這卷文書的寫作時間顯然遠遠晚于張球活動的時間,與張球毫無關系,說明真堂不是張球的堂名,而是另有所指。
敦煌文獻中保留張球撰寫的作品很多,作為張球撰寫的邈真贊,并不是全部都表明撰寫地點一真堂,只有極少一部分出現撰寫地點真堂。敦煌邈真贊寫本關于真堂的記載只見載于P.4660《敦煌名人名僧邈真贊集》張球所撰寫的幾篇邈真贊的題記中,即《前河西節度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監察侍御沙州都押衙張興信邈真贊》記載:“邈生前之形像,遺子孫兮瞻視。乾符六年九月一日題于真堂。”本篇沒有撰寫人題記,姜亮夫、顏廷亮先生認為是張球撰寫,其中主要根據就是這篇邈真贊表明撰寫地點在真堂的緣故。《沙州釋門故張僧政贊》亦沒有撰寫人題記,贊文稱:“寫平生之容貌,想慈顏而繼軌;良工默妙,威儀真器。……大唐乾符三載二月十三日題于真堂”。姜亮夫根據尾題中有“真堂”二字故認為是張球作品,顏廷亮也同意這一看法。《故前河西節度押衙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敦煌郡耆壽清河張府君諱祿邈真贊》張球題名“從侄沙州軍事判官將仕郎兼監察御史里行球撰。……時咸通十二年蓂生十五葉題于真堂。”《唐故河西管內都僧統邈真贊并序》沒有撰寫人題記,尾題:“時咸通十年白藏中月蓂凋一十三葉題于真堂。”姜亮夫先生《莫高窟年表》稱“真堂乃張球堂名。”“真堂一名,見于張球所撰各文,故即以此贊歸之球也”。顏先生同意姜亮夫看法。實際上真堂所見的4篇邈真贊中,只有1篇邈真贊有張球的撰寫人題記,其余3篇都是姜亮夫先生根據題記中有真堂而推測為張球所撰的。4篇邈真贊中,有三位被贊者是張姓,一位翟姓;從被贊者的社會身份看,一位是歸義軍官府的官員,兩位敦煌僧官,一位敦煌賢達。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些邈真贊都不會撰寫于一個地方,所以真堂也就不會單指張球的堂名。
要弄清楚真堂是否是張球的堂名,主要還要搞清楚張球在歸義軍時期活動的地點。張球的生平事跡,顏廷亮先生做過詳細的研究,榮新江先生就此也做過多方論述,本人在二先生的基礎上就張球與張景球是否是同一個人也做了考訂,并就張球的官階晉升進行了排列,認為張球與張景球是一個人,直到景福二年撰寫《索勛紀德碑》仍然還在歸義軍幕府中任職,此前文書記載到張球,但是沒有記載他的活動地點,所以真堂可能與張球的堂頭沒有任何關系。其次張球從歸義軍幕府退職以后,主要從事教授生徒的工作,S.5448《敦煌錄一卷》記載這件事情:
郡城西北一里有寺,古木陰森。中有小堡,上設廊殿,具體而微。先有沙卒張球,已邁從心,寓止于此。雖非博學,亦甚苦心。蓋經亂年多,習業人少,遂集后進,以闡文猷,天不慦遺,民受其賜。
榮新江、顏廷亮等先生認為S.5448《敦煌錄一卷》為張球所撰寫,原卷卒和球字都帶單人旁,唐耕耦先生釋作球。這里是張球晚年離開歸義軍幕府之后所從事教授生徒的地點,該卷撰寫的時間,根據顏廷亮先生的研究認為是乾寧元年(894)稍后,因為大順元年(890)張球撰寫《張淮深墓志銘并序》時還擔任歸義軍幕府官職,而撰寫于干寧元年或者稍前的《李明振墓志銘》沒有屬銜,表明他退出了歸義軍幕府專一教授生徒為業。其次,P.2537《略出籝金》卷1末尾題記“宗人張球寫,時年七十五。”就是張球教授生徒時期的作品。因此,我們可以肯定張球干寧元年以前主要活動在歸義軍幕府,此后主要在敦煌西北一里之寺小堡,以前不可能有堂頭之稱,干寧元年之后教授生徒的地點也沒有真堂的名號。另外,顏廷亮先生確定為張球所撰幾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尾題也沒有真堂的堂頭名號,表明真堂不是敦煌文士張球的堂頭名號。
其次,我們根據敦煌文獻記載,晚唐五代敦煌靈圖寺有真堂之設。P.3718《程政信和尚邈真贊并序》記載程政信和尚的僧官由于沒有題名,序文沒有記載,只知道他“偏獎恩榮之秩,權封紫彰”。
和尚俗姓程氏,香號政信,則武昌之貴派也。福星胎胤,遂為敦煌人也。……自太保統握河隴,國舉賢良。念和尚雅量超群,偏獎恩榮之秩。內廷雖未奏聞,權封紫彰。道俗欽崇,四眾頻來詰難。問一答十,顏子卻誕于人寰。獨悟非常,人理近偷于安遠。一從任位,十五年余。廣瞬時流,徒皆悅。長兄東往,期限未至于家庭。否泰難更,寶樹花萎于行列。過圓已備,示滅不比于諸凡。立召緇徒,儼然化畢。遂則門人傷悼,淚雙垂之悲。俗眷哀荒,鶴林變切。依稀顧攀,邈影遺容。粉繪威棱,丹青仿佛。厶乙不才之器,敢當金石之言。紕謬無誠,略名年月。……門人失序,徒眾惶惶。長兄奉使,不遇師亡。唯留弟侄,血泣哀傷。圖形綿帳,邈影真堂。魂飛萏菡,魄往西方。俊忝時友,聊陳數行。以俟他日,歸依法王。
程政信根據S.2575《天復八年八月靈圖寺徒眾請大行充寺主牒》署名中有“徒眾政信”,表明程政信是靈圖寺僧,歷任法律、僧政等僧官。這篇邈真贊的撰寫者是張靈俊,靈圖寺僧,歷任都法律、福田都判官、都僧政等僧官,為范海印、張良真、閻子悅、曹盈達、劉慶力、馬靈佺、程政信、梁幸德、張明德等人撰寫邈真贊。因此“邈影真堂”就是指為程政信和尚在靈圖寺真堂中繪畫影真像。S.528《敦煌莫高等鄉配物歷》記載有靈圖寺真堂:“奉唐寺兩分,城東樓上天王一分,靈圖寺真堂七(三)分”。既然靈圖寺內設置有真堂,這個真堂不可能是張球的堂頭,張球更不可能將自己的堂頭與靈圖寺真堂同名,因此我們認為真堂與張球無關,真堂不是張球的堂頭名稱,它的功用不是書房,而是另有其用。
二 敦煌文獻記載真堂設置、邈真像繪制及其功用
晚唐五代敦煌地區的真堂,文獻記載比較明確的有靈圖寺真堂,其余撰寫邈真贊幾人中只有張僧政等僧人的邈真贊可能撰寫于寺院真堂中:“門人傷切,號天叩地。釋侶愴而含悲,痛貫摧乎心髓。寫生平之容貌,想慈顏而繼軌。良工默妙,威儀真器。宣毫綴以龍文,記香名而不墜。”既然是應寺院門徒的請求撰寫的邈真贊和繪制的邈真像,這個繪制地點應當是在寺院而不是其他地方。另外,《河西管內都僧統邈真贊并序》也記載撰寫于真堂,而根據唐悟真撰寫的《河西都僧統翟和尚邈真贊》記載:“天命從心,寢疾于床。……邈生前兮影像,筆記固兮嘉祥。使瞻攀兮盼盼,想法水兮汪汪。”這個真堂應當也在寺院中,又據邈真贊記載翟僧統曾經修建龍興寺,他可能就是龍興寺的載籍僧人,因此翟僧統的真堂有可能就設置在龍興寺。而張興信、張祿官職河西節度押衙,《張興信邈真贊》稱“邈生前之形像,遺子孫兮瞻視。”《張祿邈真贊》稱“千秋美譽,應同玉壸。”供子孫們瞻視的邈真像不可能放在寺院,同時他們也不可能臨終還要病逝在寺院中,因此這個真堂不可能指寺院的真堂,而是家族安置靈堂或者遺像的處所。由以上敦煌文獻所記載的真堂的資料來看,當時敦煌的真堂分為兩類,一類是寺院設置的真堂,如靈圖寺、龍興寺設置的真堂;一類是屬于敦煌俗姓家族設置的真堂。
關于真堂的性質或者功用,從以上所引邈真贊記載看,真堂是安置邈真像供人瞻仰祭祀的地方。要進一步說明這個問題,我們首先對敦煌寫本邈真贊中記載邈真像的作用和功能做一全面考察。P.4660《敦煌名人名僧邈真贊集》收錄的邈真贊有:
《都僧政曹僧政邈真贊》稱:“愁云四起,門人泣血。圖茲影像,往來瞻謁。”繪制邈真像主要是為了門人往來瞻仰祭拜的。
《陰法律邈真贊并序》稱:“賢兄慟骨,靡陳心素。子弟悲哀,歸投無措。既喪尊師,迷情失路。邈之影像,往來瞻睹。彩筆綴兮龍文,記香名兮永固。”繪制邈真像只要是為了賢兄、弟子往來瞻睹的。
《令狐公邈真贊》稱:“行路傷悼,僻踴子孫;臨墳哀慟,聚徒愁云。邈靈蹤之影像,空祭拜于明魂。”繪制邈真像是為了祭拜中使用。
《敦煌陰處士邈真贊并序》稱:“既安終于畢世,亦子孫之昌寧。周旋薤露之歌,執紼皆嚴于喪禮。”繪制邈真像主要是為了在喪禮中使用。
《閻英達邈真贊并序》稱:“邈之形象,永奉風流。”繪制邈真像目的主要是為了瞻仰其往夕容貌。
《索法律智岳邈真贊》稱:“門徒悲兮忉忉,道俗感兮綿綿。貿丹青兮彩邈,筆毫記兮功鐫。”繪制邈真像目的為了門人、道俗瞻仰。
《索義辯和尚邈真贊》稱:“宗親慟哭,門人荼毒。梵宇凄傷,行路頻蹙。圖寫生前兮影像,筆端聊記兮軌躅。”索義辯是晚唐敦煌名僧,僧官至都法律,影響所及,死后無論寺院中的門人,還是宗親或者路人,都很悲痛,繪制邈真像主要為了紀念。
《沙州緇門三學法主李和尚寫真贊》稱:“圖形新幛,寫舊真容。奄卻青眼,誰當白眉。兩朝欽德,一郡含悲。遐邇瞻仰,無不歸依。”繪制寫真像主要為了遠近瞻仰,因為李和尚是敦煌緇門三學法主,地位很高,在吐蕃兩任贊普中受到很高禮遇,才能一郡含悲歸依。
S.4654《羅通達邈真贊并序》記載:“賢孫孝子,望朱門而不回。圖形寫真,流萬古而永祀。”繪制邈真像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賢孫孝子們永祀所用。
P.3541《張善才邈真贊并序》記載:“寫真綿帳,用祀標尊。……雙林變鶴,七眾哀纏。千僧嘆美,泣淚潺□。四部無望,失緒愕然。門人痛忉,哽噎悲煎。龍華會上,奉結良緣。圖形寫影,無異生前。宗親永祀,不絕香煙。”張善才是敦煌名僧,威望甚高,繪制他的邈真像除了供其弟子門人紀念活動用外,因為晚唐五代敦煌地區的高僧平常居家,不住寺院,因此繪制他的邈真像還有供其宗親祭祀中用。贊文中一再強調他的邈真像繪制無異生前,其中透露出一種信息,晚唐五代敦煌地區繪制邈真像有一種偏離原貌的趨勢。
P.3556《名人名僧邈真贊集》有關記載:
《都僧統汜和尚邈真贊并序》:“故我大師圖形留影,弟子固合奉行。遂募良匠丹青,乃繪生前影質。日掩西山之后,將為虔仰之真儀。……圖形綿帳,亦度迷愚。百年之后,用奉所依。”圖形留影主要是讓其弟子作為虔仰之真儀,敦煌文獻記載晚唐五代敦煌佛教教團高僧喪儀中有真儀輿之類的東西,就是安置邈真像的。
《賈僧正清和尚邈真贊并序》:“圖寫平生影,標留在世蹤,后來瞻眺者,須表世間空。”圖寫平生影像主要是為了留跡在世,讓后來者瞻望。
《張法律尼清凈戒邈真贊并序》:“孤兄叫切,賢姊悲煎。隔生永別,再睹寫影。略題數韻,用記他年。”寫影主要是為了孤兄賢妹思念中瞻望。
《張戒珠邈真贊并序》:“六親哀切,恨珠溺于深潭;九族悲號,痛光沉于大夜。攀之不及,徒泣斷于肝腸;望之有思,寫真儀于綿帳。”繪制寫真像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六親九族紀念活動中使用。
P.3718《敦煌名人名僧邈真贊集》有關記載:
《張明集邈真贊并序》:“圖形綿帳,傷悼二親。三時奠祭,萬古長春。”
《張良真邈真贊并序》:“乃招匠伯,繪影生前。遺留祀禮,粗佐虧僭。”
《閻子悅邈真贊并序》:“偶因凋瘵,以寫生前。遺影家庭,丹青仿佛。……方告匠伯,預寫生前。丹青繪影,留影同先。”
《劉慶力和尚生前邈真贊并序》:“乃召匠伯,盼像題篇。逝遷之祀,聊佐周旋。余以寡識,助薦同年。”繪制的目的是為了逝世之后喪葬儀式中使用的。
《馬靈儉和尚邈真贊并序》:“四眾顧戀,哀鳴繪睹生顏;二部同臻,呼嗟盼瞻故貌。……圖形綺帳,薦俟他年。”繪制的目的是為了他年瞻仰和祭奠使用的。
《張喜首和尚寫真贊并序》:“筆述難窮,繪真綿帳。四時奠謁,千秋瞻仰。”繪制邈真像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四時祭奠和瞻仰使用的。
《張清通寫真贊并序》:“圖真綿帳,猶想可觀。三時奠謁,千秋萬年。”繪制真容的目的從邈真贊記載看主要是為了三時祭奠使用的。
《索律公邈真贊并序》:“會(繪)真影于綿帳,圖生像于儀容。依稀玉貌,想滅遺蹤。”繪寫真影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將來紀念用的。
《閻勝全寫真贊并序》:“府僚戀惜,主上含悲。六親慟叫,九族攢眉。圖真綿帳,用記(祀)他年。”圖真的目的是為了府僚主上和留親九族以后祭祀用的。
《薛善通邈真贊并序》:“嬰兒號叫,稚女捶胸。圖形寫影,萬載留蹤。”這里圖形寫影是為了嬰兒稚女紀念使用,萬載留蹤就是指這層意思。
《李紹宗邈真贊并序》:“未圖麟閣直儀,掩見泉臺之禍。閭人巷哭,牧童不歌。如齊國喪于夷吾,似鄭人悲于子產。哀妻泣血,氣盡長城。稚子摧心,望空床而僻踴。丹青仿佛,留在日之真容。……丹青邈影,留傳他年。”這里記載丹青繪制邈影的目的是為了留傳他年供哀妻稚子瞻仰使用。
P.3792《張和尚生前寫真贊并序》:“恐葬禮之難旋,慮門人之懇切。固召匠伯,繪影圖真。幃留萬代之芳,俟表千秋不朽。……一朝殞及冥泉下,慮葬蹇乖世上情。乃命丹青而仿佛,懇盼生儀寫真形。”這里邈真像是為了葬禮的需要。
S.289《李存惠邈真贊并序》:“堂上空有步,庭前見沒緣。官僚皆慟哭,妻室又悲煎。邀畫生前貌,貴徒(繪圖)后人看。”這里所說的堂可能與邈真堂有密切的關系,很有可能就是指邈真堂而言。
真堂的設置很可能受到廟堂的影響。P.3636《雜抄》:
倉慈,字孝仁,淮南人也。為敦煌太守。先時強族欺奪諸胡,為慈到郡處平割中,無有阿黨,胡女嫁漢,漢女嫁胡,兩家為親,更不相奪,去除煩役,但勸廣辟田疇,遠方異產,悉入敦煌,鄰國蕃戎,不相征伐。慈染疾,薨于龍沙。胡漢悲悼,如喪考妣,皆以刀劃面,千人負土筑墳于此,家家燒瓦為廟,仍素真形,以為神主。后漢時人,出《良吏傳》。
敦煌地區不僅僅有倉慈廟,還有李暠廟、張芝廟、孟敏廟等都塑有廟主真容,其次索使君佛堂、張安三佛堂、周鼎佛堂等可能也供奉有其真容,是佛堂與真堂的混合物。
從以上所引敦煌文獻邈真贊記載內容看,邈真像的用途主要為:
第一、供死后喪禮使用,如《張和尚生前邈真贊并序》記載主要考慮到他死后喪禮需要,所以在他病重時間就召畫匠為他繪影圖真,以幃留萬代、俟表千秋。敦煌喪俗中使用邈真像的情況文獻中就有記載,P.2856《乾寧二年三月十一日僧統和尚營葬榜》記載準例排合葬儀中有靈車、香輿、邈輿、鐘車、鼓車、九品往生輿、生儀輿等;P.2930《都僧政和尚營葬差發帖》記載喪儀中有靈車、邈輿、香輿、生儀輿、九品往生輿、摩竭大魚、轉輪王等;其中邈輿和生儀輿可能就是安置邈真像的。S.4252《付什物歷》記載有:“付邈生社叫壁。……又付邈輿社人鄧福昌于闐花氈壹領。”這里的邈輿社和邈生社可能與邈真像有很大的關系。
第二、供家族門人祭祀使用。P.2555《諸親借氈褥名目》:“今月十六日諸親借氈褥名目如后:金光明寺借花氈兩領,褥一條,白方氈肆領。索家白方氈一領,方褥兩領。康端公紅花氈三領,一領在堂內。口口酒官家一甕,羊一口。”這可能就是某個家族為祭祀所借的物品,堂可能就是指真堂。
第三、供家族門人瞻仰用,如果是供奉皇帝遺像處所,就成為當地官府供奉瞻仰皇帝圣容的場所。P.3451《張淮深變文》稱:“尚書受敕已訖,即引天使人開元寺,親拜我玄宗圣容。天使睹往年御座,儼若生前。嘆念敦煌雖百年阻漢,沒落西戎。尚敬本朝,余留帝像,其余四郡,悉莫能存。”因為開元寺是玄宗皇帝敕建,因此,開元寺一般都設置供奉玄宗皇帝的處所,這個地方可能就是開元寺的真堂。
三 中國古代真堂與影堂的設置及其關系
真堂與影堂之間的關系,是我們了解真堂功用的關鍵。在中國史籍中,記載有真堂的地方也很多,而更多的是關于影堂的記載,影堂與真堂的關系如何,只有搞清楚了中國歷史上真堂的內容功用之后,將其與影堂加以比較才能得出結論。
真堂,丁福保《佛學大辭典》記載“真堂,禪家安置祖師真影之堂也。”似乎真堂是佛教寺院的專用名詞。關于真堂的記載有《范文正公集》卷6述夢詩序:“景佑戊寅歲某自鄱陽移領丹徒,暇日游甘露寺,謁唐相李衛公真堂,其制隘陋,乃遷于南樓,刻公本傳。”甘露寺為李德裕所建,S.529《諸山圣跡志》記載:
東北[行]六十里至霞露寺,即四絕之一數也。從此東行兩日至折[浙]西,即閏[潤]州也。李德裕所建甘露寺,迥在湄山上。吳道子畫跡,魯班雕像此寺。蓋何以知然,昔李太尉建寺成日,天下好畫,和壁移寺,海內名人,不迎自至。所以此寺,塑畫口口諸寺,一千佛,五百羅漢,至今總在。
《資治通鑒》卷259昭宗景福元年正月胡三省注:“潤州東角土山上有甘露降,因以名之。”《太平廣記》卷172:“李德裕出鎮浙右日,有甘露寺主事僧,訴交代得常住什物,被前主事僧隱用卻常住金若干兩。”卷395:“道士范可保,夏月獨游浙西甘露寺。”又卷232“唐潤州甘露寺僧某者道行孤高,名重江右,李衛公德裕廉問日,常與之游。”《圖畫見聞志》卷5記武宗會昌滅佛:“初,李德裕追思穆宗,于浙西建甘露寺。至此毀法,德裕特奏請存之。乃集治內被毀各寺壁畫,如顧愷之之維摩、戴道安之文殊、陸琛微之菩薩與白獅、張僧繇之四菩薩、展子虔之菩薩神王、吳道子之鬼神及二行腳僧、韓斡之行僧,置甘露寺中。南土壁畫之存者僅此。”由于甘露寺與李德裕有一種特殊的關系,因此甘露寺中專門建有李德裕的真堂。由此推測,甘露寺設置的李衛公真堂是專門供奉李德裕邈真像的殿堂。
寺院也有專門為高僧設置的真堂,如《四明尊者教行錄》卷7記載:“右通法師石塔記。紹興歲在庚辰。十月二十一日。嗣法住持智謙之所重立也。通公來自三韓。譽振中國。住寶云凡二紀余。實第一代。如法智慈云。乃其高弟。天臺之教中墮。而興繄師之力。而一時事跡行業等。石刻今不復存。謙公力搜訪之。始得塔記。乃再刊刻。又辟真堂。塑師坐像。及吳越國王所贊頂相并上石碣。”這是智謙為通法師建立的真堂,并附有其吳越王的贊記。《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4記載:“所以南泉和尚昔為馬大師作齋。問大眾云。今日為先師設齋。且道先師來么。有底道。合取缽盂。有者道。真堂前更添一分食。”真堂主要供奉寺院高僧遺像,時常進行祭祀。這種功用基本上就和敦煌寫本邈真贊的記載相吻合。《宋高僧傳》卷8《唐韶州今南華寺慧能傳》記載:“弟子神會若顏子之于孔門也。勤勤付囑語在會傳。會于洛陽荷澤寺崇樹能之真堂。兵部侍郎宋鼎為碑焉。會序宗脈。從如來下西域諸祖外震旦凡六祖。盡圖繢其影。太尉房管作六葉圖序。又以能端形不散如入禪定。后加漆布矣。復次蜀僧方辯。塑小樣真肖同疇昔。”神會在洛陽荷澤寺中為慧能建立真堂,不但繪制有慧能的邈真像,還繪制有禪宗自如來以下法系諸祖和達摩以下六祖影像。《敘唐宋得道異人高僧(隱逸附)》記載:“梁雙襲祖。字仲遠。吳人也。居南岳白馬洞。……寂然歸真。俄而輕舉。遺帔于木杪。時則貞觀元年夏四月也。巖中臥席并坐壇。經二百余年而不潰。弟子致之于觀真堂中供養。”真堂之前加上數字或者其他字就有了觀真堂、七真堂等名稱。寺院設置真堂的情況在五代也比較常見,《十國春秋》卷56記載:“張玫,亦成都人,玫父故授翰林寫貌侍詔賜緋,玫超父之藝,尤精寫貌,高祖明德元年于大圣善寺三學院置真堂,招集畫士。玫曾于東川傳董璋真,高祖惡之,乃命阮知誨肖己貌,而文武臣僚之像玫筆居多焉。”真堂作為畫師們的活動場所僅僅見載這一處,但是與敦煌文獻記載卻有類似之處。寺院的真堂不僅是供奉開山祖師遺像之處所,也是繪制邈真像的地方,由于功能所在,久而久之便成為畫師們的活動場所。
不但佛教寺院中設置真堂,道教道觀中也同樣也設置真堂,供奉道教中有名望的人物,《南岳總勝集》卷2記載:“晉咸亨年,鑄無極堂御書閣田良逸先生降真堂劉廣成先生真堂久視閣流水軒。觀前左掖二百步,龍山頂有唐宋蜀人毛士海得道處。觀后主山上舊有尹真人庵、朝天禮斗壇、駕鶴亭。”圣壽觀“去廟北登山七里。唐咸通中建。因澗得其名。舊記云。故靈武盧瑤鎮黔南日。奏請以舊書堂為觀。六年奏舍莊田屋宇永充觀內常住。今盧公真堂洎殿宇儼然。”從《西游記》第44回記載三清觀“靈區高殿,福地真堂:靈區高殿,巍巍壯似蓬壺景;福地真堂,隱隱清如化樂宮。兩邊道士奏笙簧,正面高公擎玉簡。宣理《消災懺》,開講《道德經》。揚塵幾度盡傳符,表白一番皆俯伏。咒水發檄,燭焰飄搖沖上界;查罡布斗,香煙馥郁透清霄。案頭有供獻新鮮,桌上有齋筵豐盛。”供養中間的是元始天尊,左邊為靈寶道君,右邊為太上老君,將供奉道教諸神的大殿稱之為真堂。
真堂是供奉邈真像殿堂,還有《丹淵集》等記載中得到證實,卷3朝真堂:“深深鄭真谷,小小焦光盧,借問貯何物,滿床皆隱書。”《丹淵集附錄》1卷:此君庵:“寄與庵前抱節君。與君到處合相親;寫真雖是文夫子,我亦真堂作配人。”亦見《集注東坡先生詩》卷10。這里供奉的是文夫子的邈真像,處所不太大。這個真堂位于其住宅故居。《范文正公集》卷6刻唐祖先生墓志于賀監祠堂序:“某自丹陽移領會稽,首途之日,過邵觫逸人溪齋,因話照湖事,逸人曰:客有自江夏寄唐人許鼎所撰祖先生墓志,頗言賀監之異,出而示予,辭精理遠,徐常侍鉉為之別序。既抵郡,訪天長觀,即賀公之舊居也,嘆其真堂卑陋以甚,乃命工度材而新之。又刻徐公所序之文以廣游人之觀采焉。時寶元元年知越州范某序。”唐宋之際有將其故居辟為真堂的風氣。
唐五代中原地區封王者都建有真堂,《金石錄》卷30有《后唐汾陽王真堂記》,汾陽王真堂可能就是后唐汾陽王的家廟所在。一般官宦之家也建立真堂,《新唐書》卷137列傳第四十九《姚崇傳》“曾孫合、勖。合,元和中進士及第,調武功尉,善詩,世號姚武功者。遷監察御史,累轉給事中。奉先、馮翊二縣民訴牛羊使奪其田,詔美原主簿朱儔覆按,猥以田歸使,合劾發其私,以地還民。歷陜虢觀察使,終秘書監。主勖字斯勤。長慶初擢進士第,數為使府表辟,進監察御史,佐鹽鐵使務。累遷諫議大夫,更湖、常二州刺史。為宰相李德裕厚善。及德裕為令狐絢等譖逐,擿索支黨,無敢通勞問;既海上,家無資,病無湯劑,勖數饋餉候問,不傅時為厚薄。終夔王傅。自作壽藏于萬安山南原崇塋之旁,署兆曰‘寂居穴’,墳曰‘復真堂’,中剟土為床日‘化臺’,而刻石告后世。”陵墓上建真堂或者將墳稱之為真堂,自唐代就有這種習慣。
從以上記載看,真堂并非佛教教團中禪門專門用于供奉祖師真影之堂,一般百姓和貴族也將供奉先祖的殿堂也稱之為真堂。
真堂又名影堂,《全唐詩》卷844齊己《題東林十八賢真堂》:“白藕花前舊影堂,劉雷風骨畫龍章。共輕天子諸侯貴,同愛吾師一法長。陶令醉多招不得,謝公心亂入無方。何人到此思高躅,嵐點苔痕滿粉墻。”廬山東林寺十八賢真堂又名影堂,表明真堂與影堂為同一處所的不同稱法。《全唐詩》卷268耿淖《浚公院懷舊》“遠公傳教畢,身沒向他方。吊客來何見,門人閉影堂。紗燈臨古砌,塵札在空床。寂寞疏鐘后,秋天有夕陽。”卷747李中《題廬山東寺遠大師影堂》:“遠公遺跡在東林,往事名存動苦吟。杉檜已依靈塔老,煙霞空鎖影堂深。入簾輕吹催香印,落石幽泉雜磬音。十八賢人消息斷,蓮池千載月沉沉。”廬山東林寺十八賢真堂就是廬山東林寺慧遠法師的影堂,表明真堂就是影堂,都是供奉先人、先師之所。
佛教寺院設立真堂供養本宗或者本寺高僧。《禪月集》禪月真堂·無為楊杰:“童子依師蘭水濱,聲名真是碧云人,定中傳得阿羅漢,十六身中第幾人。”從詩文分析得知真堂中供奉的有十六羅漢,似乎應當是寺院的羅漢堂或者佛殿。但是卷845齊己《荊門寄題禪月大師影堂》:“澤國聞師泥日后,蜀王全禮葬馀灰。白蓮塔向清泉鎖,禪月堂臨錦水開。西岳千篇傳古律,南宗一句印靈臺。不堪只履還西去,蔥嶺如今無使回。”禪月真堂就是禪月大師影堂。表明寺院真堂可以與羅漢堂和佛殿結合。
影堂,丁福保《佛學大辭典》解釋:“影堂,(堂塔)奉祀先人遺像之所。”古今注曰:“邈者,貌也。所以仿佛先人之容貌,庶人則立影堂。釋氏借此二字謂安置佛祖真影之堂舍。”雍陶詩曰:“秋磬數聲天欲曉,影堂斜掩一燈深。”李遠寄友詩曰:“他時若更相隨去,祗是含酸對影堂。”“少康,唐睦州烏龍山凈土道場之少康,俗姓周氏。七歲出家。十五歲往越州嘉祥寺受戒。五夏后,往上元龍興寺學經論。貞元初至洛陽白馬寺殿,得善導西方化導之文,大喜,遂詣長安光明寺善導影堂發愿。得善導之靈告。決心專修念佛。至睦州開念佛道場,散錢于市井。使唱念佛。貞元二十一年寂。時人號為后善導。見宋僧傳二十五,佛祖統紀二十六,樂邦文類三。”“開山堂,(堂塔)安置本寺開山像之堂也。又云祖堂或影堂。”
《全唐詩》卷151劉長卿《齊一和尚影堂》:“一公住世忘世紛,暫來復去誰能分。身寄虛空如過客,心將生滅是浮云。蕭散浮云往不還,凄涼遺教歿仍傳。舊地愁看雙樹在,空堂只是一燈懸。一燈長照恒河沙,雙樹猶落諸天花。天花寂寂香深殿,苔蘚蒼蒼閟虛院。昔余精念訪禪扉,常接微言清道機。今來寂寞無所得,唯共門人淚滿衣。”齊一和尚影堂就是為了供奉其影像之所。”卷283李益《哭柏巖禪師》:“遍與傍人別,臨終盡不愁。影堂誰為掃,坐塔自看修。白日鐘邊晚,青苔缽上秋。天涯禪弟子,空到柏巖游。”卷319麴信陵《過真律師舊院》:“寂然秋院閉秋光,過客閑來禮影堂。堅冰銷盡還成水,本自無形何足傷。”卷332羊士諤《山寺題壁》:“物外真何事,幽廊步不窮。一燈心法在,三世影堂空。山果青苔上,寒蟬落葉中。歸來還閉閣,棠樹幾秋風。”卷386張籍《題暉師影堂》:“日早欲參禪,競無相識緣。道場今獨到,惆悵影堂前。”卷846齊己《題玉泉寺》:“高韻雙懸張曲江,聯題兼是孟襄陽。后人才地誰稱短,前輩經天盡負長。勝景飽于閑采拾,靈蹤銷得正思量。時移兩板成塵跡,猶掛吾師舊影堂。”卷839齊己《題東林白蓮》:“大士生兜率,空池滿白蓮。秋風明月下,齋日影堂前。色后群芳拆,香殊百和燃。誰知不染性,一片好心田。”
《全唐詩》卷286李端《同司空文明過堅上人故院(一作過堅上人影堂逢司空曙)》:“我與雷居士,平生事遠公。無人知是舊,共到影堂中。”卷301王建《題柏巖禪師影堂》:“山中磚塔閉,松下影堂新。恨不生前識,今朝禮畫身。”卷554項思《題永忻寺影堂》:“不遇修寺日,無錢入影堂。故來空禮拜,臨去重添香。僧得名難近,燈傳火已長。發心依止后,借住有鄰房。”
《全唐詩》卷436白居易《春題華陽觀(觀即華陽公主故宅有舊內人存焉)》:“帝子吹簫逐鳳凰,空留仙洞號華陽。落花何處堪惆悵,頭白宮人掃影堂。”卷854杜光庭《題本竹觀》:“樓閣層層冠此山,雕軒朱檻一躋攀。碑刊古篆龍蛇動,洞接諸天日月閑。帝子影堂香漠漠,真人丹澗水潺潺。掃空雙竹今何在,只恐投波去不還。”
影堂同真堂一樣一般百姓官宦之家都設置,《舊唐書》卷117《段文昌傳》“文昌于荊、蜀皆有先祖故第,至是贖為浮圖祠。又以先人墳墓在荊州,別營居第,以置祖禰影堂,歲時伏臘,良辰美景享薦之。徹祭,即以音聲歌舞繼之,如事生者,捂紳非焉。”所不同的是段文昌將影堂設置到了先人墳墓所在地,歲時伏臘祭奠之。《唐語林校證》卷1:“宣宗嘗出內府錢帛建報圣寺,大為堂殿,金碧圬墁之麗,近所未有。堂曰‘介福之堂’,憲宗御像在焉。堂之北曰虔思殿,上休息所也。每由復道至寺。凡進薦于介福者,雖甚微細,必手自題緘。”寺院設立影堂供奉皇帝影像不僅僅唐宋筆記小說有記載,敦煌文獻《張淮深變文》記載開元寺供奉有玄宗皇帝的影像可能就屬于這種情況。《宋史》卷262《劉溫叟傳》記載其后晉時任職都官郎中充翰林學士,“退開影堂列祭,以文告之。”《元史》卷29《泰定帝一》:“二月丁巳朔,作顯宗影堂。”《元史》卷39《順帝二》:“壬午,集賢大學士羊歸等言:‘太上皇、唐妃影堂在真定玉華宮,每年宜于正月二十日致祭。’從之。”《元史》卷40《順帝三》:“丙子,車駕時巡上都。置月祭各影堂香于大明殿,遇行禮時,令省臣就殿迎香祭之。”《元史》卷43《順帝六》丁卯,“立寧宗影堂。”《元史》卷44《順帝七》:“辛卯,命秘書卿答蘭提調別吉太后影堂祭祀,知樞密院事野仙帖木兒提調世祖影堂祭祀,宣政院使蠻子提調裕宗、英宗影堂祭祀。”《元史》卷45《順帝八》:“十二月丙戌,詔:‘太廟、影堂祭祀,乃子孫報本重事。近兵興歲歉,品物不能豐備,累朝四祭,減為春秋二祭,今宜復四祭。’后竟不行。”《元史》卷51《五行二》:“六月甲寅,大都大圣壽萬安寺災。……帝聞之泣下,亟命百官救護,唯東西二影堂神主及寶玩器物得免,余皆焚毀。此寺舊名白塔,自世祖以來,為百官習儀之所,其殿陛闌楣一如內庭之制。成宗時,置世祖影堂于殿之西,裕宗影堂于殿之東,月遣大臣致祭。”從以上資料我們對影堂有一個比較完整的認識,唐宋時期一般百姓官宦之家都設置,元代皇室也置影堂,臨時性的就可以大明殿,經常性都設置于寺院或者陵寢之所,就是唐宋時期的百姓也有設置于墳墓之所,主要是用于供奉遺像四時祭祀。
四 俗家真堂影堂與寺院的
結合及莫高窟供養人像功用
從真堂(影堂)設置的地點及其功用來看,唐宋之際,真堂主要設置地點由寺院設置、道觀設置、陵墓設置和家廟住宅設置等情況,其中,道觀所設置的真堂供奉的是道教諸神和與之有關的道教先師及有名望者。墳墓陵寢所致真堂主要供奉先祖影像和死者個人遺像。住宅家廟中供養的無疑是先祖遺像。只有寺院中設置的影堂情況比較特殊,影堂中既可以供奉出家已故僧尼,也可以供奉俗家信徒或者官宦皇室乃至于皇帝本人死后都在寺院設置影堂供奉。更有甚者將佛教殿堂與真堂功用結合在一起,在影堂之中塑繪佛教諸神,這樣一來邈真像首先在寺院中開始合而為一。
這種結合表現最為明顯的是私家寺院和皇家寺院,在皇家寺院中設置影堂是很自然的事情,他們常將寺院設置于陵寢之所,寺院和陵廟結合起來,如元代諸帝就將寺院置之于陵寢之所的萬壽寺。《續資治通鑒》卷203:“丁巳,幸大承華普慶寺,祀昭獻元圣皇后于影堂。賜僧鈔千錠。”普慶寺就是因昭獻元圣皇后陵寢設置的寺院,寺院中有供奉著其影像的殿堂。開元寺是唐玄宗敕建寺院,因此在寺院內都塑繪玄宗皇帝的圣容。一般官宦之家,依靠自己的實力也修建了很多寺院,或者某個官僚為官建立的官寺,寺院中為感念其建寺之德,往往也為其在寺院中建立影堂,如甘露寺是李德裕任浙西節度使時,因唐武宗滅佛,李德裕不但將甘露寺保存下來,還將其他寺院的壁畫移置到甘露寺,使甘露寺名望頓起,享譽四方。
根據敦煌邈真贊文獻記載,邈真像一般都是繪制在綿帛之上,陳列于真堂之中。而莫高窟的供養人畫像是繪制于粉壁之上。因此,繪制于石窟之中的供養像是否具備陳列于真堂之中邈真像的功能。
唐代就有將真堂設置于石窟之中的情況,《全唐詩》卷534許渾《和友人送僧歸桂州靈巖寺》:“楚客送僧歸桂陽,海門帆勢極瀟湘。碧云千里暮愁合,白雪一聲春思長。柳絮擁堤添衲軟,松花浮水注瓶香。南京長老幾年別,聞道半巖多影堂。”桂州靈巖寺同莫高窟西晉稱靈巖寺一樣都是石窟性的寺院,處于石壁上的石窟具有影堂的名稱,表明唐代已經有將寺院開鑿石窟建立影堂的風氣。同時也有將邈真像繪制于墻壁之上的習俗,《全唐詩》卷486鮑溶《贈真公影堂》:“舊房西壁畫支公,昨暮今晨色不同。遠客閑心無處所,獨添香火望虛空。”《全唐詩》卷279盧綸《題嘉祥殿南溪印禪師壁畫影堂》:“雙屐參差錫杖斜,衲衣交膝對天花。瞻容悟問修持劫,似指前溪無數沙。”《全唐詩》卷844齊己《題東林十八賢真堂》:“何人到此思高躅,嵐點苔痕滿粉墻。”廬山東林寺十八賢真堂中將真像繪制于墻壁之上,應當說開創了石窟繪制供養人的雛形,也印證了石窟影堂的基本繪制方法和規則。卷854杜光庭《題本竹觀》:“樓閣層層冠此山,雕軒朱檻一躋攀。碑刊古篆龍蛇動,洞接諸天日月閑。帝子影堂香漠漠,真人丹澗水潺潺。掃空雙竹今何在,只恐投波去不還。”記載到的帝子影堂都繪制于石窟之中。
敦煌莫高窟供養人畫像也稱之為邈真像,部分石窟實際上就是家人子女為之開設的真堂,如P.3564《莫高窟功德記》記載:
厥有弟子釋門僧政臨壇供奉大德闡揚三教大法師賜紫沙門香號愿清,故父左馬步都虞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御史中丞上柱國梁幸德在日,偶因巡禮,界此仙巖,層層啟愿,燃燈肇肇,惟懺禱祝。遇見積古靈龕,并乃催壞。曰:睹真容而路坐,旦英風懷,觀□畫而□長勝日。遂使虔誠懇意,抽減資賄,心愿難違,不生反退。當尋巧匠,遍覓良才。不計多年,便成□檐。出門之兩頰,繪八大龍王及毗沙門神赴哪吒會。南北彩畫普賢、師利并余侍從功畢。其畫乃龍王在海,每視津源,灑甘露應應時,行風雨而順節。毗沙赴會,與時不來。□陁哪吒,案劍而立。聞請彌陁,[□]心歡喜。文殊師利,流補東方。鎮華夏而伏毒龍,住清涼而居山頂。普賢菩薩,十地功圓。化百種之真身,利十方之法界。更有題邈未竟,父入秦涼,卻值回時,路逢國難。破財物于張掖,害自己于他方。不達本鄉,中途殞沒。子僧政愿清、法律道琳等念劬勞之厚德,釋□補之深恩。于宜秋本莊上創建浮圖一所,繪畫功畢,又窟上再立題邈。”
敦煌莫高窟很多屬于紀念性的石窟,因此在這些石窟中除了塑繪與佛教有關的內容之外,還要繪制家族成員的邈真像。所以在石窟壁畫中繪制邈真像成為修建石窟中的一項主要內容。
敦煌莫高窟與其他真堂、影堂不同的是,石窟中不但繪制已故的先祖先師的邈真像,而且繪制現存建窟者的邈真像,這種情況的出現與石窟的功用有直接的關系。縱觀敦煌石窟供養人畫像,有以下情況值得我們注意,第一,前期的供養人畫像比較小,后期的供養人畫像越來越大,不但與真人等身,而且超過真人;第二,已經死亡和在世的按照地位輩分關系依次繪制在一起,突出的是家族輩分和石窟的功德性質,而不是其紀念死亡者的關系,這儼然是一個家族的族譜;第三,在突出紀念死亡者的目的比較明顯時,將死亡者的邈真像與在世人的邈真像繪制在一起,生死有別,同時,還表示生者對死亡者的紀念和瞻仰等。
毫無疑問,敦煌莫高窟繪制邈真像,特別是繪制已經死亡者的邈真像,使石窟具有真堂或者影堂性質,至于莫高窟第17窟是大家公認的洪辯和尚的影窟,這個窟中塑有洪辯和尚的真容像,身后墻壁上繪制有近侍女,是一種比較典型的真堂或者影堂性質的石窟。
通過以上探討,我們認識到,張球或者其他人撰寫邈真贊的地點真堂,不是張球的堂頭,而是死者家族的家廟祠堂,專門用來安置供奉死者遺像之所。真堂不但一般百姓官宦之家設置,就是寺院、道觀也設置真堂,特別是寺院真堂,不僅安置寺院先師宗祖的遺像,還供奉為寺院作出貢獻者的遺像。這些遺像有繪制在綿帛上的,也由繪制于墻壁上。就真堂而言,寺院的真堂既有寺院專門設置的,也有臨時設置的,同時還有將真堂與佛殿設置放在一起的,更有甚者,開鑿石窟建立真堂,因此也有具有真堂性質的石窟。根據這種狀況推斷,敦煌莫高窟中也應當有真堂性質的石窟,供養人畫像就有邈真像性質的功用,特別是家窟中出現的供養人畫像更具有這種性質,所不同的是將真堂性質石窟功能與作功德功能結合起來,邈真像中繪制了很多在世家族成員,淡化了真堂色彩。
(責任編輯 包菁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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