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貫穿我童年的主題。十二歲以前,我與母親以及弟弟住在臺灣。我父親是一名工程師,叔叔是化學家;父、叔雖能在臺灣經由公職層級去取得個人發展,但卻渴望在學術與專業上追求更大挑戰。他們前往美國攻讀研究所,期待為家族創造更美好的未來,而我們——我母親、我弟弟與我——了解他們的夢想,耐心地等待一家人團聚的那一天。
我有八年沒有見過父親一面。當我們一家人終于在加州團聚時,我的生活也自此徹底改觀。我的名字從何大一變成大衛·何;我們在臺灣時有腳踏車,但沒有汽車;有收音機,但沒有電視。剛到美國時,一句英語我也不會說,但我跟弟弟都還小,我們學得很快。最后我就讀于麻省理工學院,然后是加州理工學院,主修物理與生物。稍后,我在哈佛醫學院繼續學業。對我而言,這是美國夢的落實成真,我父親的努力終于獲得回報了。
但接下來,我的生命進入了一段幾乎沒有希望的日子。
一九七八年,我回到洛杉磯,在西達——西奈醫學中心擔任住院醫生。一九八一年,身為首席住院醫生,我接觸到一種相當無情的病毒——愛滋病毒。
我們目睹病患受到嚴重感染,其感染程度之嚴重,顯示病患的免疫系統已完全失去作用。對科學家而言,這種新疾病是一個迷人的醫學謎題;但隨著我更多的投入,我目睹了愈來愈多的悲劇、愈來愈多的死亡。我的情緒飽受影響。病患陸續死亡,我們的醫療幾乎沒有產生任何作用。十五年來,我們面對的是一個不斷擊倒我們的敵人。
愛滋病毒會不斷變化與復制。典型的十年感染期間,病毒粒子數量甚至可能達到將近十兆。愛滋病之所以無藥可醫與難以對付,其原因在于愛滋病毒會自行整合進入染色體,成為受感染者的一部分。此外,這種病毒還有無數變體,是故使用單一藥物,如AZT,進行治療的“單一療法”,注定要失敗。當我們了解到此一事實,便以不同眼光看待問題。
我們開始測試混合潛在的抗逆轉病毒類藥物(antiretroviralagents),也就是如今所稱的“雞尾酒”療法。一九九五年,我們首度同時給予病患蛋白酶抑制劑(proteaseinhibitors)與反轉錄酶抑制劑(reversetranscriptaseinhibitors)。看到結果時,我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也欣見病患得知其血液中的病毒數量急遽下降,甚至再也檢測不到病毒時,歡喜離去的神情。我們不曉得這種效果能夠持續多久,但到了一九九六年,病患開始出現所謂“拉札瑞斷癥候群”(譯注:LazarusSyndrome,已準備好就死但卻沒有死的心態);瀕死病患開始出現生機,而且迄今依然尚存人間。一九九六年起,我們所追蹤的臨床試驗病患,沒有任何一人死亡。
雖然有這么多驚人的數據,最讓我感動的卻是一位病患某日告訴我的一句話。當時我們正在討論她那低得驚人的愛滋病毒數量,突然她對我說:“我要去買一棟房子。我曾經放棄購屋念頭,而今我打算繼續求學。我曾經準備好面對死亡,而今,我準備好繼續活下去。”
我在那一刻了解到,人不會永遠失去希望。所有的醫學研究與打擊愛滋病的經費,促成了這句感人肺腑、從徹底絕望中見證生命之美的真心話。我發現,過去我真是大錯特錯,竟然懷疑人們重拾希望的能力。我愈來愈常聽到接受我們治療的病患,發表這些感性的話語。
一九九六年,我有幸被《時代》雜志評選為“年度風云人物”,進而促使大眾注意到,我們也許有能力面對愛滋病毒此一兇惡敵人,也許希望已經從災厄中誕生。我們的工作尚未結束。美國與西歐的愛滋病死亡率已降至過去的五分之一,但全球百分之九十五的愛滋病感染地區,仍因缺乏經費而無法使用我們的雞尾酒療法。這種結果實在令人難過,也讓我們更矢志致力于愛滋疫苗的研發。
我希望,我們在這場戰役中也能獲勝。
(選自美國《一句話,點醒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