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學校大門,一種莫名想哭的感覺再度升起,照慣例我先用理智安撫一下情緒,生怕面對學生講述時,臉上的一抹憂傷會被不經世事的學生曲解為軟弱。我無奈于菁英教育已被視同為育英才,學生在分數競爭中也發現強者才能生存的事實,而我一顆仍然會感動流淚的心,只好在夜深人靜時獨自飲泣。
我哭了,因為那只雙腳被鐵環囚禁的鸚鵡,已在昨晚死去。記得不久前我在電視上看到學校同仁接受記者采訪,表示學校馴養這只鸚鵡具有一定的教育功能,所以當這只長著艷紅羽毛的鸚鵡被抓到后,就終年將它以鐵環綁在小小的展示架上,提供給都市學生用于對野生動物的欣賞。
“它的毛好漂亮!”
小紅確是有讓人驚艷的感覺,剛上初一的女生,還保有幾分天真,幾乎每天都會來看小紅一回,對它說話。
隨著課業壓力越來越大,學生進出辦公室多半只為了完成老師交辦的作業或工作,無心于其他。小紅有著艷紅鸚鵡的本色,常啃噬著囚禁它的鐵架,有時甚至抓狂似的將頭撞得傷痕累累。我的好友歐陽小姐告訴我小紅或許失去自由太久,近來已有自殺傾向。
“你看小紅被我們抓到后,就綁在鐵架上沒有飛過,好可憐!”
我希望能幫小紅解除一些痛苦。
“不行,不能放它,學生要看……就是放開,它也不見得會飛了!”
我的上司是小紅的主人,每天喂食,定期打理,他沒有理由不關心小紅的,我們對小紅的顧慮似乎太多了。但我還是提出勇氣告訴他:“不會太麻煩的,我們只要在放學后,把辦公室門窗關起來,讓它在里面飛個十分鐘,它就會很開心了!”
“你怎么知道它開不開心?綁住的是它的腳不是它的心。”
我就這樣閉上了嘴,好像確有智者曾經說過:“只要專心念書就可以超越身體的不自由。”
或許為了小紅,為了我在學校的人際關系,我都不該再為小紅爭取些什么。
我試著不再去體會小紅失去自由后種種的痛苦,經過訓導處時也故意避開小紅期待的眼神。有時辦公室外傳來小紅聒噪的叫聲,我知道它又開始做出自殘的行為。另有幾次它發出急切求救的叫聲,推門一看原來有學生對小紅做些挑釁動作。但天氣漸漸熱起來,老師學生都在有冷氣的辦公室或教室里上課、辦公,小紅的叫聲和它的一舉一動已無人理會了。
就這樣,小紅又過了受苦受難的兩個月,直到一天早晨,第一個到校的歐陽告訴大家:發現小紅的尸體,和一堆被貓撕裂的艷紅羽毛,四周的同仁正為準備教學忙得不可開交,這種綠豆芝麻般的小事,并未引人注意,只有我聯想起小紅昨夜經歷驚心動魄的一夜,終被上蒼收回可憐的身體,竟然悲痛萬分,熱淚盈眶。來辦公室找我的學生問我為何哭泣,我哽咽說出:“小紅昨夜被野貓咬死了……”
“哦……”
她們不打擾我的悲傷,女學生們繼續談論昨天的偶像劇,而我只求上蒼給我一分鐘,可以讓我和小紅說話。
“小紅,不痛了,快樂地飛吧!飛得越遠越好!”
上課鐘聲響起了,今天走過訓導處看不到那個焦慮聒噪的身影,我仰頭向蒼穹尋找一個遨游的靈魂,那魂不再有恨,永遠安息。
(選自臺灣《中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