Ｍｉｓｓ咖啡

說實在的，我并不愛喝咖啡這玩意兒。甚至還有點排斥那會令人上癮的咖啡因。所以今天我竟出現在像這樣的咖啡店里喝著咖啡，就像希特勒突然出現在天堂一樣，可說是頗令人費解的一件事，不過我是有苦衷的。

主要是因為兩個星期后，便是我們的期末大考了。本來，像我這樣漫不經心的學生，應該在考前三天才會想到要準備考試才對。但無奈前次上鋼構課的時候，正與周公對弈的我，因為鼾聲太大被老師給抓包了。這還不打緊，當時我還連帶大喊了一聲“將軍！”不但嚇到了就站在身旁的老師，更引來全班同學哄堂大笑。于是為了贏周公那盤棋，我也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

“我說，這位同學……先恭喜你了，要是你期末考沒有給我拿到九十分，那我保證你將有機會認識明年也來修這科的學弟妹了!”老師下了最后通牒。

因為這樣，逼得我不得不提早找個地方好好地讀點書，要不然，明年真的會認識一堆學弟妹了。不過讀書的地方何其多，又干嘛一定要選在咖啡店呢?其實在心中盤算了一下后，我歸納出自己需要一個“既安靜又可提神，而且不會分心的地方”，而咖啡店剛好符合了這樣的特質。

于是我選了“Coffee”，成了我這兩個星期天天駐腳的地方。它的店面不大。不，應該說是“最大的小咖啡店”。連同二樓的部分，應該不會超過五十坪吧！再擺個柜臺、桌椅，扣掉兩個三坪大的衛生間之后，看起來就是一副《桃花源記》里形容的“初極狹，才通人”的模樣，所以店是不大的。

打開玻璃門，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濃郁的咖啡香。先吸入些許香味進到鼻腔里之后，我便開始尋找合適的形容詞，想要形容一下如此迷人的咖啡香味。想了半天，我只好說這陣咖啡香就像店里頭的27℃空調一樣，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后，便會舍不得離開了。

我有些愛喝咖啡成癡的朋友，他們對咖啡甚至能以香味來判斷它的品牌、價格。可惜我沒這種本領，對于咖啡的了解也不比一只水母還多，所以比較讓我感興趣的，并不是何種牌子的咖啡能夠有如此香味，而是如此黑黝苦澀的液體，卻為何能發出如此的香味?

如果液體的顏色該與香味成正比的話，那么醬油或石油之類的東西也應該具有濃郁的香味才對，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如果說液體的氣味會和喝入口的味道成正比的話，那么按理說咖啡喝起來應是香醇可口，而不該如此苦澀才是。所以說咖啡這種東西，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它的，因此那位像咖啡般的女孩子，也不應該用普通眼光來看待她才對。

她就坐在隔壁桌邊，在我來“Coffee”的兩個星期里，幾乎天天都可以遇見她。因為我習慣坐在靠門邊的第一張桌子，她則習慣坐在隔壁的第二張。等到這樣的習慣循環了兩次之后，我就開始注意起她了。

她不算美。或者說，她只能算是“中庸型”的“美”女。為什么會說中庸又說美呢?因為她的身材豐腴，雖然并非看起來營養過盛的樣子，但也不是骨瘦如柴的那種；因為她的皮膚不白，雖然不能用黝黑來形容，但說她白皙卻也不合適；因為她的臉蛋不錯，雖然不能說她很美，卻也不能說丑，所以說她不算美。

這樣的話不是中庸是什么?要見到這樣類型的女孩子并不難，在菜市場里逛一圈搞不好就會碰到幾個。因此光就外貌而言，她是沒有帶給我太大的震撼。然而對我而言，她還是很有魅力的。那么，她的魅力在哪兒呢?

是她的發型吧!那襲看來像放把梳子也會滑下來般的平順半短發，以及整齊地散布在她額間的美麗劉海，都讓我好想摸摸她。

是她的身材吧，那樣“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秾纖合度身材，讓我好想要抱一抱她。是她笑靨盈盈的時候吧，那雖然不是能讓一座城市傾倒的誘人笑容，也不是什么能讓大地回春之類的燦爛微笑，可是看起來卻很舒服，很像是這里頭的27℃空調，以及我杯中飄來的陣陣咖啡香。

可惜的是，我始終連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她究竟會有個中庸的名字呢，還是會有個聽起來很舒服的名字？不過每當我想到她的時候，則是會在心里稱呼她為“Miss咖啡”因為她喜歡穿咖啡色系的衣服，搭配白色的牛仔褲，配合著她的膚色，使得她看起來就像杯咖啡似的，而且還是杯加了奶精的香濃咖啡。

期末的那兩個禮拜，到咖啡店喝咖啡看“Miss咖啡”，是我那兩個星期里惟一期待的事。我總在下午兩點左右到達，在習慣的位置坐下，然后點一杯Cappuccino，而后開始讀起令我眼花繚亂的鋼結構。

她則通常比我還要早到“Coffee”，每當我到達時，她的咖啡通常已經喝了三分之一左右。很巧的是，她也總會帶本書去看，但我想她應該不像我有被“當”（down)的威脅才來的，因為她的樣子一直很悠閑，偶爾會因為閱讀到了什么而露出令人舒服的微笑。

不過這樣也好，因為我發現每當我為了復雜的計算心煩的時候，抬起頭來“瞻仰”一下她的笑容，再配合著27℃空調，以及咖啡香，倒是能阻止我那股很想當場撕掉課本或是撞墻的沖動。而且她笑起來的樣子，也比不笑時的模樣要好看很多；她不笑時的表情冷冰冰的，像是將溫度調得太低的空調般，令人望之卻步。

想來這也如同咖啡冷掉后，便會失去香味的道理是一樣的吧!幸虧她蠻常將笑容掛在嘴邊的，而我也習慣在咖啡冷掉前便喝完它，因此那兩個星期之內，我倒是沒有撕毀一頁課本或是有撞墻的紀錄出現。

然而我們從未交談過，其實應該說是我們根本沒什么好講的，因為我在她眼中只是個陌生人，誠如她在我眼中也是相同的陌生一般。我們所能擁有的對話，充其量就像那天我的筆掉到她那兒，她撿還給我時，我說了句“謝謝”而她也回以我“不客氣”一般。

所以即使咖啡是多么地香，我仍舊沒有因為它的香味而喜歡上它的苦澀，一如即使她是離我身邊多么近的女孩子，我們也仍舊沒有因為離得近而改變彼此間的陌生。

說來奇怪，那兩個星期突然過去得很快，轉眼間，明天便是我們的期末考試了。所以今天也應該是我來“Coffee”的最后一天。以往我總是嫌日子過得太慢，現在，我則是希望“神啊，請給我多一點時間”吧!

雖然考試結束后我還是能來，只是，不是為了考試而喝咖啡，似乎咖啡這種東西又令我恢復了以前對它的厭惡。也許它的香味依舊，但今天“Coffee”里的空調好冷，而且“Miss咖啡”也沒來，喝著失去了她和27℃空調的咖啡，眼前咖啡的香味似乎也就不再那么迷人了。我想我終究不屬于這樣的地方吧，是到了該要做個結束的時候。

今天我在l：45pm時便踏入了“Coffee”，但她卻不像往常那般坐在第二張桌子上看書。那張桌子是空的。我環顧四周，并沒有她的倩影，她可能等會兒才會到吧?如同往常般，我走到了靠門的第一張桌子旁，然后準備坐下，但在要坐下的同時，腦海里卻閃過了這樣的想法：如果她看見常坐在旁邊的男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呢?

于是我放棄了平常“No.1”的座位，改坐到第二張桌子。點了杯常喝的Cappuccino之后，我邊看著書邊偷瞄著門口，興致勃勃地等待她的出現。心里想著：當她看見我坐在她常坐的座位上后，她會不會也坐到我習慣坐的座位上呢?

想到這里我突然覺得很緊張，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我一定要鼓起勇氣，走過去和她說一說話。因為打從我注意到她的那天起，想要認識她的念頭便在我腦海中打轉過好多次，只不過我一直提不起勇氣做這樣的事情罷了。

2：20pm，她仍舊沒有出現。而這時，我已經開始計劃著開口的第一句話要講什么了：“你喜歡喝咖啡嗎？”嗯，好像很廢話，不喜歡喝咖啡，怎么還會天天來？但這也很難講，搞不好她也有個像我這樣不得已的苦衷呢？總之，不管講什么，反正到時候一定要開口就是了，最起碼，能問到她叫什么名字也好。

但那天一直到了最后，她卻始終不曾出現過。那是她兩個禮拜來惟一缺席的一天，也是我在“Coffee”的最后一天，更是那兩個星期里空調最冷的一天，以及我在那兒喝過的十四杯咖啡里最苦的一杯。這些因素都碰巧地擠在一起出現后，我想那天我要離開時的心情，的確是有那么一點兒失望吧!

不過，我想要認識她的念頭此刻仍縈繞在我的腦中。于是那天要離開時我寫了一張紙條，背面是手機號碼，正面則寫上了：“ToMiss咖啡”的字樣。

我將紙條交給柜臺小姐，告訴她如果看到一位像咖啡般的女孩子，坐在靠門的第二張桌子看書時，請她一定要幫我將紙條轉交給她。

然后很有趣的事情就發生了，只見那位柜臺小姐聽我說完后眼睛睜得很大，問我平常是不是都坐在靠門邊的第一張桌子?

當我回答“是”之后，她便匆匆忙忙地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小小的紙條交給我。

她說，昨天有一位穿咖啡色衣服的女孩子告訴她，如果自己明天沒來店里的話，請幫忙她將這張紙條交給一位常穿著白色衣服，坐在第一張桌子看書的男孩子。

她今天等了一整天，卻一直沒有看到這樣的入出現，所以她想會不會那女孩子指的人就是坐在隔壁桌的我?于是接過了紙條后，我趕緊看了紙條。紙條上只寫了十個數字，看來似乎是個手機的號碼。

于是我又翻到背面來看，一看之下，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背面上寫著：“ToMr.咖啡”這樣的字樣。

（選自臺灣《小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