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期間中國共產黨關于中國民主憲政的思考及斗爭策略

［摘要］抗戰時期，中共就民主憲政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提出民主憲政是中國之必須；在處理憲政事實與憲法條文的關系上，中國共產黨強調憲政事實，但積極參加憲法的擬定；在憲政的類型上，中國共產黨提出實行新民主主義憲政。在爭取民主憲政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采取了靈活的斗爭策略。

［關鍵詞］抗日戰爭中國共產黨憲政

如何在抗日的形勢下打破蔣介石個人獨裁及國民黨一黨專政的政治格局，為人民爭取民主自由權利，是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面臨的一個重大課題。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就民主憲政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并采取了靈活的斗爭策略，有力地推動了抗日戰爭的順利發展，同時為后來的中國奠定了民主憲政的基礎。

一、實行民主憲政是中國之必須

蔣介石在抗日戰爭時期繼續實行訓政，推行一黨專政及個人獨裁統治。中國共產黨認為，實行民主憲政是打破國民黨一黨專政格局的一個十分有效的途徑。但要使民主憲政不被蔣介石所拒絕，就必須首先說明實行民主憲政是中國之必須。中國共產黨主要從幾個方面作了十分認真的分析和宣傳。

首先，強調民主憲政合乎世界民主潮流。中國共產黨在宣傳中明確指出，“今日世界大勢，為法西斯和民主陣線對立。無論我們的敵人和友邦，都把我國列為民主陣線之中，我們也自稱我國是民主陣線的一員。為得名符相實，躋于民主陣線之列，爭取更多外援，適應世界潮流，也要實行民主政治。”^[１]共產黨的這一策略相當有效，蔣介石曾惱怒地說：共產黨“最成功的一點，便是向國際上宣傳，說本黨一黨專政，實行獨裁”，“必將制定法西斯的憲法。這種錯誤的觀念以訛傳訛，使政府在外交的運用，處于很多不利地位”。^[２]

其次，強調實行憲政是孫中山的遺教。中國共產黨指出，“孫中山先生平生所奮斗的是民主主義的實現。為實現中山遺教，需要我國實行民主政治”，^[３]任何企圖阻止民主憲政的行為都“是完全與孫中山及全國人民的意見相違背的”。對此觀點，蔣介石方面難以辯駁，盡管他們希望在中國推行法西斯獨裁統治，但總是以孫中山遺教的繼承者相標榜，也“覺得憲政是中山先生遺教中所固有的，沒有反對的余地”。

再次，強調實行憲政是蔣介石的承諾。蔣介石在南京建立政權后多次表示：一俟條件成熟，就將政權“還諸國民”，“縮短訓政時期，實行憲政”。在１９３８年３月召開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所通過的《抗戰建國綱領》中，蔣介石又承諾：“抗戰期間，對于言論、出版、結社當與以合法之充分保障。”^[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中國共產黨常舊話新提，令國民黨十分被動。

同時，中國共產黨指出在抗戰時期實行民主有特殊的現實意義，“只有民主，才能使民眾組織起來，使我國人口眾多，地大物博，這兩個優越條件，真正為抗戰而動員加強起來，而反攻力量乃能真正獲得準備”。１９４０年２月２０日，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憲政》的著名演講指出：“沒有民主，抗日是要失敗的”，“有了民主，則抗他十年八年，我們也定會勝利”。

中國共產黨的分析入情、入理，贏得了各抗日民主黨派的歡迎，他們在“再三考慮之后，覺得要從根本上達到和衷共濟的目的，還是要在民主政治上著手”。中國共產黨的分析也擊中了蔣介石的要害，令其狼狽不堪，“只得應付一下”，甚至“搶先一步”，向在１９３９年９月召開的國民參政會一屆四次會議提交了一份“實施憲政”的提案，并在本次會議上作出了實行憲政的決議案。

二、要憲政條文，先要憲政事實

實際上，蔣介石不可能真正“還政于民”，因為實行憲政，既不利于國民黨一黨專政，也不利于他個人的獨裁統治。但是在各種原因的推動下，他又不得不作出要實行憲政的姿態。總的來說，對于實行民主憲政，蔣介石的心理是：進不愿，退不敢。

對蔣介石實行“憲政”的心理，中國共產黨了然于胸。因此，一方面通過各種渠道對蔣介石實行憲政的虛偽性進行堅決揭露。１９４０年２月，毛澤東在一次演講中就指出，蔣介石所以講憲政，“是因為被抗日的人民逼得沒辦法，只好應付一下”，是“憲政兩面派”。^[７]另一方面，也認識到，盡管蔣介石所講的憲政是虛假的，但是他“還打著抗日的招牌，還不愿喪失國民黨的國際地位，有時還顧慮到國際國內的輿論指責”，不敢公開拒絕憲政。那么，我們只要采取適當策略，就有可能沖破國民黨的限制，把憲政真正向前推進一步。

憲政包括兩個方面的主內容，一個是憲政事實，一個是憲政條文即憲法。蔣介石熱衷制定憲法條文，不愿真正“還政于民”；而中國共產黨認為僅有憲法條文是不能保障人民的民主權力，“無論什么條文，它的價值要看它的實行程度怎樣，否則它的作用將等于廢紙”。^[８]因此，中共方面十分注意利用國民黨進退兩難的處境，向蔣介石施加壓力，提出切實保障人民民主權力的要求。

１９３７年１０月２５日，毛澤東在會見英國記者貝特蘭時提出，“在抗戰期間，于不違反三民主義最高原則及法令范圍內，對于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當與合法之保障”，“改善各級政府機構”，“并為憲法實施之準備”。１９３９年國民參政會一屆四次會議召開的前一天，毛澤東等７位中共參政員發表了《我們對過去參政會工作和目前時局的意見》，要求國民政府“保障各抗日黨派之合法權利，取消各種所謂防制異黨活動辦法”，“嚴令禁止對共產黨及其他抗戰黨派之歧視壓迫行為”，“實行戰時民主”，“容納各黨派人才”。

國民參政會一屆四次會議閉幕后，中國共產黨的《新華日報》、《解放日報》、《新中華報》接連發表評論，“擁護第四屆參政會的正確決議”，同時又指出：民主政治決不能限于紙上的空談或漂亮的決議，而必須是實際的行動。

中國共產黨在宣傳自己的民主憲政主張的同時，十分注意解讀由國民黨方面主持通過的文件。國民參政會一屆四次會議在通過實施憲政案后，蔣介石曾稱贊該議案為“第一個最重要的議案”，是本次會議的“最大貢獻”。該決議案中還決定了兩條治標辦法，其中一條是，“請明令政府宣布全國人民除漢奸外，在法律上其政治地位一律平等”。在蔣介石言猶在耳之際，中國共產黨主辦的《新華日報》立即發表社論，稱實行憲政的議案為“偉大收獲”。１９３９年９月２２日，中國共產黨趁熱打鐵，通過《新華日報》提出“召集國民大會與實施憲政的先決條件”，將治標辦法解讀為：（一）全國各抗日黨派及其黨員在法律上他們的政治地位是一律平等的；（二）全國的人民除漢奸外有說話、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三）從中央及地方行政機關的辦事人員，說法不一以人才為標準：（四）從現在起，就應該開展關于全國人民需要怎樣的國民大會和怎樣的憲法問題的公開研究和討論。^[９]

１９４３年９月２０日，蔣介石夫人宋美齡在一次招待會上大談美國的民主精神：“民主國家政府知道人民的意思以后，即可就人民的意思以施政。”同時，她還說對政府事務要常加批評，這種批評，要負責任，也就是說，“必須于批評之后附以改正的意見”，“使政府接受意見而有所遵循”。宋美齡的講話本為應景之詞，但中國共產黨抓住機會，將計就計，立即通過《新華日報》發表評論稱贊宋美齡的言論，稱言論是“是非常正確的”，“確實是切中時弊的意見”；同時提出“要實現蔣夫人提出的很好的意見”，“培養起民主的風氣”，就要做到：一方面“一定要人民敢于說話，政府鼓勵人民說話，熱誠地去‘知道人民的意思’才行”，另一方面“政府愿聽之后，還要積極‘就人民的意思以施政’，才使人民的意思不落空”。評論使國民黨頑固分子難以辯駁，既打擊了頑固派，又發出了人民要求真正民主的呼聲。

中國共產黨利用蔣介石進退兩難的處境，批評與肯定相結合，不失時機地提出實行憲政的先決條件，迫使蔣介石國民黨在抗日戰爭期間始終不能通過專制的“五五”憲草，并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開放民主，同時也得到抗日民主黨派的歡迎。

三、中國應實行新民主主義憲政

憲政之實質，不在乎條文，而在乎事實。中國共產黨十分強調憲政事實，但是也清醒地意識到“有利于抗戰建國之措施，如果不明白地在根本大法上規定起來，則奸黠之徒得以利用種種名義進行破壞”，“制定憲法的目的就是要使這種現象能夠根本消滅”。^［１０］抗日戰爭時期中國一度出現過制定憲法的熱潮，中國共產黨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一方面強調憲政事實，另一方面積參加制憲活動，努力將中國的憲政引入人民所希望的軌道上來。

在當時，中國存在三種不同類型憲政的爭論，一是意德式、法西斯主義專政；二是英美式的、資本主義民主政治；三是蘇聯式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蔣介石盡管熱衷于法西斯統治，但在抗日民主大潮的壓力下，不敢公開冒天下之大不韙，轉而提出實行資產階級民主政治，明顯是“掛憲政的羊頭，賣一黨專政的狗肉”。而資產階級民主政治實際上是資產階級一個階級的專政，也不符合中國實際形勢，不能代表中國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的利益，因此“斷乎不可”。

中國共產黨十分清醒地認識到，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是“全世界將來都要實行社會主義的民主”，但是由于現實條件不具備，因而這種民主在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國還行不通，適合中國的是新民主主義憲政。

什么是新主主義憲政？１９４０年２月２０日，毛澤東在延安作了題為《新民主主義的憲政》的講演。在演講中，毛澤東引用了孫中山在國民黨一大宣言中所講的“若國民黨之民權主義，則為一般平民所共有，非少數人所得而私也”這句話，指出孫中山所提倡的憲政實質上就是新民主主義憲政，就是“幾個革命階級聯合起來對于漢奸反動派的民主專政”。

１９４４年３月１２日，在延安紀念孫中山逝世１９周年大會上所作的《關于憲政與團結問題》的演說中，周恩來進一步明確指出：“我黨歷來主張現時中國應實行孫中山先生的革命的三民主義，也就是新民主主義，自然現時的中國憲政，也應該是三民主義即新民主主義的憲政了。”三民主義的定義應該是“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宣言對于三民主義的闡明，所以孫中山先生稱他為革命的三民主義，要拿他來建國”。

中國共產黨將新民主主義憲政與實行孫中山的三民主主義聯系在一起，并強調說，對于孫中山先生主張，中國共產黨“不僅擁護，而且早在實行。陜甘寧邊區及華北華中各抗日根據地所實行的一切，完完全全是革命的三民主義性質”。抗日民主政權符合孫中山民權主義要求。各抗日根據地，除漢奸外，一切人民和抗日團體，均享有一切自由和權利，并行使直接民權，組織三三制的地方政府，是革命的民權。周恩來還向國民黨發出呼吁，“不欲實施憲政則已，如欲實施憲政，必須真正拿革命的三民主義來做實施憲政的基礎”。^［１１］

在憲法的具體條文上，中國共產黨提出制定憲法的依據，即除了要以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作為指導原則外，還“應該根據抗日民族解放戰爭的具體狀況與社會階層力量的對比”，“這個憲法應該確定和承認已經有了和獲得的東西，適應抗戰需要與符合全民族利益。”^［１２］具體來講，首先，就是要保障人民的民主自由權利。在抗日戰爭時期，凡是抗日的人民團體，均得享有這種民權，凡是賣國漢奸，則不得享有這種民權。次之，就必須承認直接民權。這種民權，并通過自下而上的民主集中制的新式代議制來實現。又次，就須承認中國境內的民族自決權。再次，就是必須承認中央與地方的均權制。地方自治由鄉縣到省，省得自定不與國憲相抵觸的省憲，自選省政府。最后，還必須承認建設之首要在民生。

實踐證明，實行新民主主義憲政是符合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國情，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在憲政問題上的務實態度；同時，中國共產黨有關新民主主義憲政的宣傳策略也是行之有效的。

四、實現憲政需要一條憲政統一戰線

中國共產黨十分清楚，中國的民主憲政能否如中國人民多年所奮斗的愿望實現，能否真正適合抗戰的要求，“這不僅要看當權的國民黨和國民政府實行孫中山遺教的努力如何而定，也要看全國各抗日黨派各群眾團體，及各界人士之努力如何而定”。^［１３］所以，在抗戰時期在爭取民主憲政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十分注意團結各抗日黨派，組織了一條爭取實行民主憲政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

１９３９年、１９４３年中國先后出現過兩次推動民主憲政的憲政運動。１９３９年９月２０日成立的國民參政會憲政期成會，是一個由各方面參加的促進憲政的團體，其主要任務是負責修改“五五”憲草，協助政府促進憲政。后來，憲政期成會組織了旨在“交換大家對于憲政問題的意見，以供政府和國民參政會憲政期成會參考”的憲政座談會，集中交流憲政與抗戰關系、如何把運動深入到民眾中去等問題。然而，各抗日民主黨派的憲政活動受到了國民黨方面的壓制，國民黨方面甚至有人說，“研究可以，最好由少數學者在房間里研究，不要發表文章，來什么運動”。

與國民黨方面的消極態度相反，１９３９年９月國民參政會通過實行憲政決議后不久，即在１９３９年１０月２日和１２月１日，中共中央就先后兩次發出關于憲政運動的指示，要求各級黨組織“積極的主動的參加與領導這一憲政運動，使之成為發動廣大群眾，實現民主政治的有力的群眾運動”，“發動人民起來講話”，因為“沒有全國國民的參加，任何好聽的決議，都會變成毫無內容的空談”；還決定“積極參加國民參政會憲政期成會的各項憲政活動”。共產黨參政員董必武參加國民參政會的工作，董必武、秦邦憲、徐冰等多次參加了各黨參政員組織的憲政集會即憲政座談會的活動。

但是在憲政運動中，中國共產黨十分注意策略，注意擺正自己的位置，注意發揮國共以外的其他抗日黨派的作用。中國共產黨提倡成立國民憲政促進會的群眾團體，但強調這種團體必須建立在廣泛的統一戰線基礎上，并“力求經過贊成憲政的政客軍人公正紳士、名流學者、左傾分子等來發起，而我們則積極參加之”。

在運動中，中國共產黨把自己置于一種參加者的角色，但并不是對運動放任不管，相反很注意從輿論上對運動加以引導，把握方向，保證運動朝著有利于人民的方向發展。第一次憲政運動一開始，國共以外的抗日黨派受蔣介石的欺騙，以為蔣介石真的會實行民主憲政，以極大熱情投入憲政運動。中國共產黨則表現得十分清醒，一方面積極參加憲政運動，與各民主黨派同甘共苦，另一方面通過各種形式揭露蔣介石的憲政陰謀，提醒人們“真正的憲政決不是容易到手的”，決不可信，“會一開，電報一拍，文章一寫，憲政就有了”。^［１４］

１９４４年９月，國民黨軍隊在豫湘桂戰役中遭到空前大潰敗，而蔣介石卻在國民參政會上侈言，“我可以保證在軍事根本上沒有危險”。這種無視事實的言論，引起廣大參政員的強烈不滿。中國共產黨抓住時機，及時要求“召開國事會議，改組中央政府，廢除一黨統治，然后由新政府召開國民大會，實行憲政，貫徹抗戰國策，實行反攻”。中國共產黨的主張得到各民主黨派和全國人民的熱烈擁護。民主黨派參政員章伯鈞說：“現在要實行民主，只有靠人民自己起來！”“中國共產黨提出舉行國事會議，實行聯合政權這一條路，這就是國內的輿論！”

中國共產黨在憲政運動中緊緊地依靠進步力量，努力爭取中間勢力，促成了憲政統一戰線的形成，孤立了國民黨頑固派。

注釋：

［１］［３］［６］［９］［１０］［１２］［１３］《國民參政會資料》四川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４年６月，３８４、３８３、３８４、３４４、３４１、３６５－３６６、３４３。

［２］轉引自張學仁《二十世紀之中國憲政》武漢大學出版社２００２年６月，２２０。

［４］鄒韜奮：《經歷》，三聯書店１９５８年６月，３５４。

［５］《中國國民黨歷次代表大會及中央全會資料》，下，光明日報出版社１９８５，４８７。

［７］［１４］《毛澤東選集》，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０年９月，６９４、６９２。

［８］林伯渠：《團結與民主》，《新華日報》１９３９年１０月５日。

［１１］《中共黨史參考資料》五（下），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９年１１月，２０５－２０６。

責任編輯張榮輝

［作者簡介］劉秋陽（１９６３—），武漢工程大學政法系副教授，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