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喜歡下關風,因為它總是讓人皺眉頭。
在極需要一展身手的夏天,它總是一副“午覺醒來愁未醒”的慵懶狀態,像一個打盹的學童,多數時候一動不動,偶爾因為慣性的緣故來上一個雞啄米式的點頭,或者插科打諢式地伸伸懶腰,隨便給你一小絲風,馬上又回到“眾人皆醒我獨醉”的迷離狀態。
到了秋冬時節,下關風不僅吹黃了西洱河邊的垂柳,搖落了龍溪路的梧桐葉,還使盡全身的力氣往裹得嚴嚴實實的你我身上鉆,向朝西的窗戶咆哮示威……不戲弄一下你散開的長發、鮮艷的圍巾,把你的臉頰加工成“白里透紅,與眾不同”的情調,或者對你的鼻尖、耳梢進行冷處理,它是絕對不會回到天生橋后面安安靜靜地休息的。
在人們心目中,下關風已經是一個“該來的時候它不來(比如盛夏),不該來的時候它偏來”的不合時宜者的形象。也許只有少數會喜歡下關風。比如塑料袋,風箏,樹葉。借著盛氣凌人的下關風,平時只能被人提溜來、撥楞去的塑料袋才能嘗一嘗飛翔的味道;借著源源不斷的下關風,各式各樣絢爛多彩的風箏一族才能經常在空中鍛煉身體,不時地給地上苦苦拉著線繩的你我以“只有適當地放開,才能飛得更高”的啟示;雖然搞不清楚“不知是風的催促,還是大地的呼喚,樹葉離開了枝頭”,但只有借著不知疲倦的下關風,葉子才能搖曳出歌中所說的“綠葉對根的情意”。
在多數人在夏天抱怨下關風不盡力,在冬天過于霸道的時候,我還是要說,我喜歡下關風。雖然我不想作飛的塑料袋,在空中行走的風箏,以及引人遐想的樹葉。
最初的喜愛來源于與生俱來的鄉戀。從我記事時候起,我就聽奶奶給我講下關風的傳說,和救人心切的公主一樣心急,為她在天生橋不小心跌的那一跤而惋惜。再長大一點,我記住了喜歡大理的作家曹靖華寫下的浪漫:“下關風,上關花,下關風吹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蒼山雪映洱海月。”再后來,從年長的人的激動中,知道了這里是五朵金花的故鄉,風化雪月是大理的美景。而一年四季永不停歇的下關風,就排在這四大景觀的第一位。
在我看來,下關風雖然有和人對著干的嫌疑,但應該歸屬于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一類。就夏天而言,即使下關風偷懶,很少干活,但得益于兩千米左右的高海拔帶來的相對低溫,以及蒼山植被、洱海湖水的調節,大理壩子幾千年來都出于“暑止于溫,寒止于涼”的不溫不火的和諧狀態。而從季秋到初春的光景,下關風雖然難以洗刷人們心中對它的行為是火上澆油的疑慮,但放眼華夏,像下關這樣在冬天平均溫度在10OC度以上,夏天高溫在29OC以下的地方是屈指可數的。雖然它呼呼的吹個不停,倒也沒有把大理吹成“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的苦寒之地。很多時候我在想,應該感謝下關風。正是冬天下關風不知疲倦地奔跑,才讓大理的四季有了一些界限,避免了一年四季差別太大的呆板;正是下關風的呼喊,才有了公主的幽怨和望夫云的纏綿;正是下關風不依不饒的追趕,大理人民才設計出了“三坊一照壁”這樣既能最大限度地采光、又能把風請出家門的獨具特色的民房。
在我的內心深處,下關風更是一種情愫。站在黑龍橋上,眼前是像龍一樣蜿蜒的西洱河,身旁是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人群,而我喜歡的下關風,立刻把我圍得緊緊的,熱情地邀請我的頭發在空中跳舞,和我的耳朵熱情地討論……只有此刻,我才能忘記隆隆的天寶戰鼓聲,忘記“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喧囂,忘記“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的疑惑,讓一切的喜樂悲愁,通通隨風走遠。閉上眼睛,什么也不用想,靜靜地聽下關風的呼吸。
即使離開了下關風的擁抱,腦海里也充滿了各式各樣關于風的味道。時而充滿了“大風起兮云飛揚”的激烈壯懷和“好風憑借力,送我入青云”的憧憬,時而感慨于“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歌可當泣”和“談笑間,檣櫓灰飛湮滅”的氣定神閑。憂郁時,禁不住想起“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嘆息和“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的情何以堪。靜靜思索的時候,常常念叨著“大風起于青萍之末”和“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弦外之音。有閑情的時候,想著風怎樣“吹皺一池春水”,或者考慮什么時候一邊在西洱河畔讀書,一邊暗自責備“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閉上眼睛,好好品嘗下關風的味道。我想起了一首歌:“我想要到光的深處,那里可有風嗎?”
(人與自然主持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