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舉制度包括四部分:童試、鄉試、會試、殿試。童試是清科舉的第一部分,也是科舉必走的一步。陳獨秀先生生于1879年,作為一個“習儒業十二世”的“世家子”,早年走了科舉這條路。其《實庵自傳》中有相當筆墨涉及清朝童試。
清朝童試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明朝,與明朝童試相仿。考生被稱為“童生”,是還沒有進入官方學校的學生,參加童試僅為考取一個資格,以求進入官方學校。童試由三部分組成——縣試、府試、院試。清朝童試三年兩試:逢寅、巳、申、亥年舉行“科試”,丑、辰、未、戌年舉行“歲試”。童生可在三年內參加一次科試和一次歲試。經科試和歲試,他們依次參加縣試、府試、院試。縣試由知縣主持,多在二月舉行,一般考四場或五場,第一場通過者就可參加府試。府試由知府主持,通過者方可參加院試。院試由學政主持,通過者才可進入官方學校,成為一個地方生員。童試雖為清朝科舉第一步,但也是一種競爭相當激烈的考試。好多人忙碌大半生連個秀才也沒考中;考場中也不乏年過花甲者,年近七十者亦有之。陳獨秀先生1896年參加縣試,恰是丙申,為科試年。
陳獨秀先生在《實庵自傳》中關于院試部分提到“經古”和“提堂”、“幼童”。“經古”是院試考前的一個測試科目。“經古”題目最初為經解、史論、詩賦,咸豐時增加性理、《孝經》論,同治十年(1871年)增加算術,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增加時務。考生只須選其中一門考試即可。同時,清朝科舉制度規定,15歲以下的考生為“幼童”(洋務運動中的留美幼童或源于此)。幼童不須考“經古”,他們考默經或背經。經文由學政指定,并且要由學政監考。學政看陳先生幼小,所以問為何不考幼童;但陳先生時年已17,不算幼童,所以考“經古”不考幼童。陳先生說他“經古”考取“提堂”是什么意思呢?清朝科舉制度規定縣試第一場為正場,考前20名或30名者提考于縣大堂。他們被稱為“堂號”,由知縣面試。縣試最后一場考前10名者,他們府試時試卷要加蓋“堂”字,其考場設于大堂。這被稱為“提堂”。府試“提堂”與縣試類似。“經古”考取“提堂”,即“經古”考試名次靠前(一般是前10名)。陳先生是通過其試卷上的“堂”字知道其“經古”考取“提堂”的。清朝縣試、府試的“提堂”要在學政面前面試,“經古”考取“提堂”也要面試。
關于“大宗師”,陳先生解釋為學政的俗稱。學政是“掌一省試習文風之政令”,主管一省教育文化事務。主持院試是其重要職責。學政由皇帝親自選派,任期三年;一般由翰林充當。學政一般住省城,三年兩次到地方上主持院試。
學政參考院試成績,根據錄取名額來招收官學生員。被錄取的學生稱為附生,或茂才,或博士弟子,俗稱秀才。秀才才有資格成為府學生或縣學生。秀才的錄取名額與當地的文風高下、錢糧丁口的多少有十分密切的關系。秀才地位和境遇如何呢?陳先生言考取秀才后陳家歡天喜地,好事連連,陳家地位由此陡升。秀才沒有勞役,不受里胥侵害,與縣官平起平坐,出入公堂,結交官府,親戚鄰居都另眼相看。難怪陳母樂得掉眼淚,幾家富戶競相求婚。用陳先生的話,“便是一步登天,也就是立下了將來做土豪劣紳的基礎。”陳先生的祖父章旭是廩生,父親陳衍中是秀才,叔父陳衍庶是舉人,陳先生本人和哥哥孟吉都是秀才。看來陳家決非陳先生說的窮得“丁當響”、“小戶人家”。陳先生家在省城,和省城富家大戶相比可能窮了些;但陳家決非一般人理解的“窮”。鄭超麟晚年也轉變看法,接受了陳家決非小戶人家的觀點。[1]唐寶林的《陳獨秀年譜》、朱洪的《陳獨秀風雨人生》都說陳出生貧窮,本人不敢茍同。不知是誰沒有讀懂《實庵自傳》? 陳先生說“大哥知道我不喜歡八股文章”,自嘲“像我那樣的八股文程度”[2],云云。八股文是什么呢?八股文是明清兩代科舉采用的一種文體,說明白一些,是一種對格式有特別要求的文體。它由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八部分組成。破題是將題目之意破開。承題是將破題中緊要意義承接下來。起講是以圣賢口氣開始議論。入手是引子,即把文章引入本題。這是八股以前的部分。接著的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又稱為二比、中二比、后二大比、末二小比)。四股當中,每股都有兩段相對偶的句子。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都需相對,共計八股,故稱八股文。[3]朋;清考題多出自《四書》、《五經》,考生以這些書為依據借以八股格式來答題;因而那些以八股格式講《四書》、《五經》的書成了童生的必修書。所以陳先生的哥哥才會把路德的文章與金黃和袁枚的“制藝”拿來給陳先生看。八股文僅能以題意揣摩古人語氣,代圣人立言,決不允許發揮個人獨到見解,更不允許聯系現實政治。考生皆是循規蹈矩。可笑的是,陳先生亂“填”一番,反而考了第一名。這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陳先生完全掌握了八股格式。第二,清季科舉已走到了歷史的盡頭。
陳先生說他的考題是截答題“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為更好了解截搭題,我們先來看院試考試內容。清初院試考四書文(即以《四書》命題的八股文)、《孝經》各一篇。后多有變動,偶爾會從性理中的《太極圖說》、《通書》、《西銘》、《正蒙》、《小論》中命題。有時還有策論等內容,但《四書》是必考內容。考生以《四書》為必修書,日日磨練;而命題者又以《四書》命題,應考時,考生只需把平時背熟模塊默寫下來就大功告成了。考生所記模塊相同,考場出現雷同試卷也不足為奇了。為避免這種情況,命題者常避熟就生,割裂變化,創出別異題目。比如考題“魚鱉不可勝食也材木”的文句截自《孟子·梁惠王》:“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老喪死無憾也。”題目多端變化,考生又束于八股格式,考題對考生形成新的挑戰。為了規范命題,降低難度,命題者把命題分為不同種類。每種題都有各自解題之法。考生只需準備各類題解法即可。題目被分三類:大題、小題、截搭題。鄉試、會試多命大題,小考多命小題、截搭題。陳先生院試題目恰為截搭題。截搭題又分長搭、短搭、有情搭、無情搭、隔章搭諸題。針對截搭題的解法則是調、渡、挽等。[4]
童生通過院試才可進入縣學、府學。新入學的學生要在地方官的帶領下到學宮(學校)大成殿拜謁孔子,后到學宮明槍堂拜見授學老師。學官有“泮水”,因而學宮又有“泮官”之稱,新生遂有“入泮”和“采芹”的別稱。生員在學宮中仍要學習、考試。官學教學多流于形式,但其考試則嚴肅多了。生員考試分為歲考和科考。生員經歲考分出不同級別。一般分三等,一等為“廩膳生員”,簡稱“廩生”(陳先生祖父為廩生),每年可從國庫中領取“廩餼銀”四兩。二等稱“增廣生員”,簡稱“增生”。三等叫“附生生員”,簡稱“附生”。生員科考是一種選拔性考試,生員通過科考方可參加鄉試。生員的法定服色為藍袍,如受罰則穿青衫(也稱青衣)。“青衣藍袍”也就成了生員的代名詞。
陳先生面對考題“不管三七二十一,牛頭不對馬嘴上文不接下文的填滿了一篇皇皇大文”,競考了第一名。由此觀之,清朝科舉制度出了問題。它形式呆板,內容有限,不能有效選拔人才。吳敬梓的《儒林外史》、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等作品都深深揭露了清朝科舉的弊端。再看看《實庵自傳》中那個盤辮子口稱“金科必中”的考生,所有人的想法可能都是廢除科舉制度。但我們亦應看到清朝科舉承繼前代,仍具有公開考試、平等競爭、擇優錄取的特點。清朝科舉也選拔了許多能臣,同治中興的名臣哪一個不出身科舉?不過,清朝科舉的弊端畢竟超過其優點,所以科舉制度的廢除也便成了歷史的必然。
注釋:
[1]參見鄭超麟:《鄭超麟回憶錄》,東方出版社2004年版,第633頁。
[2]陳獨秀:《實庵自傳》,任建樹編《陳獨秀著作選》,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20頁。
[3]參見宋元強:《清朝的狀元》,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8頁。
[4]參見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三聯出版社,1983年版,第235頁。作者:四川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成都)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