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班昭,生于公元41年,名昭,字惠班,一名姬。東漢扶風安陵(今陜西咸陽東北)人。班昭這個名字不如時人尊稱的“曹大家”更為顯赫。因為她嫁于扶風曹世叔后不久,丈夫就去世了;她年輕守寡,為人端莊秀美,博學多才而聰慧;尤其是她繼承父兄事業而完成著名的《漢書》編纂工作,成為我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女史學家,而且是著名的史學家。但是,她所撰寫的《女誡》,卻長期成為套在中國女性身上的精神枷鎖。
一、《漢書》的最后完成者
班昭的父親班彪,系我國著名的史學家。他仿照司馬遷《史記》的體例,著手撰寫我國第一部斷代史《史記后傳》,可惜只完成了六十五篇就病逝了。班彪的兒子、班昭的長兄班固根據父親的舊稿進行修改、補充,經過二三十年的長期努力,《漢書》大體得以完成。但此時,因為班固是征討匈奴大將軍竇憲的謀士,當征討匈奴戰事獲得勝利回朝后,不料當朝皇帝卻以“族黨太盛”的罪名加害于大將軍竇憲,逼令自殺。班固也受到株連,他所盡畢生之力欲成就的《漢書》也沒有最后完成,便于公元92年死在獄中。
據《后漢書·列女傳》記載,班固《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永元年間(89年—104年),漢和帝劉肇下令班昭完成寫《漢書》的任務。班昭當時已是才高八斗的一代女杰。她從小就耳濡目染,熟讀儒家經典和各種史籍,掌握了豐富的歷史和天文地理知識,承擔續寫《漢書》的重任是有堅實基礎的。班昭含淚繼承父親和哥哥的未竟事業,立誓完成父兄的遺愿。她利用東觀藏書閣(即宮廷的圖書館)藏書和各種珍貴資料,嘔心瀝血,替哥哥寫完了《漢書》的“八表”及《天文志》,使《漢書》這部巨著得以最終完成。“八表”和《天文志》是《漢書》中最艱巨的部分,尤其是《天文志》,文辭特別深奧。當時的文字沒有標點符號,全靠自己讀句。據說大學者馬融也無法讀得斷,班昭就教其他人誦讀,從而使《漢書》傳播開了。
班昭在續寫、整理、補寫《漢書》過程中,顯露出超人的才華。《漢書》問世后,其名聲大振。班昭的治學精神和博學高才,成為人們的楷模,受到東漢皇帝的無比稱贊和尊重。她應和帝之約,被宣進宮任宮中女官。上至皇帝,下至文武大臣和皇后嬪妃,都以師禮待班昭,并尊稱其為“曹大家”。她進宮后,向皇后、嬪妃傳播儒學經典、天文算術等,深受尊敬。
盡管史家對班昭續《漢書》之事尚有爭議,但對其在《漢書》編撰過程中確有貢獻的看法始終一致。大家認為,在整理《漢書》的過程中,班昭無以倫比的文才,對文章修改潤色、校核整理,增色不少。《漢書》能有今日之完美,與班昭盡心盡力不可分割。《漢書》多用古字,班昭是在《漢書》定稿后,惟一能通曉《漢書》的權威。當人們不能理解《漢書》內容時,《漢書》的解釋權則在班昭。
二、為班超請命回內地
班昭還有一件很感人的事,就是為開發西域有大功的班超(班昭之二哥)請命,使其回到內地。
班超(32年—102年)富有學識,胸懷大志,年少時就想效法張騫,立功異域。東漢明帝永平十六年(73年)的某天,當過朝廷蘭臺令史(即皇家圖書館館長)的班超正在提筆作書,聽人說匈奴寇邊,殺擄百姓,玉門關的城門白天也必須關得緊緊的。他憤然而起,扔下筆桿,著戎裝,跨戰馬,投入了遠征軍。不久,班超奉命出使西域。
班超在西域,聯合弱小民族,團結抗暴,先后打敗莎車(今新疆莎車一帶)、龜茲、焉耆(今新疆焉耆一帶)等國。匈奴北單于在西域北道上的勢力也被驅逐出去,西域五十多國都同東漢王朝建立了友好的關系。公元91年,漢軍追擊北單于直抵金薇山(今阿爾泰山),北單于大敗,西走烏孫,后轉康居,再行西遷;匈奴對西域、對漢朝的威脅、騷擾,至此全部瓦解了。
班超成功地再通了絲綢之路,他少時的抱負實現了。據《后漢書·西域傳》記載,漢和帝以班超“不動中國,不煩戎士;得遠夷之和,同異俗之心”,升他為西域都護,封他為定遠侯,移鎮龜茲它乾城(今新疆拜城東南)。班超英名遠播,連“條支、安息諸國,至于海瀕,四萬里外,皆重譯貢獻”。這時,班超還想與歐洲直接通使。公元97年,他派出屬吏甘英“窮臨西海而還”。地中海附近的若干邦域,“皆(中國)前世所不至,《山(海)經》所未詳,莫不備其風土,傳其珍怪焉”。班超通使西方,加強東西聯系,厥功至偉矣!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開發西域絲綢之路,徹底平定匈奴之亂,在邊疆駐扎達30年,有大功于朝廷的班超,在漢和帝永元十四年(102年),已逾70歲,又患胸賁疾,請求朝廷準予歸洛陽養病時,竟未被朝廷允許。
班超之妹班昭實在不能容忍朝廷如此不通人情地對待一個有功之臣。她憤而向朝廷直接上書,指出這種做法的不妥。班昭的上書,雖實質是批評皇帝,但她的文字語言技巧甚高,寫得情篤意切,竟使漢和帝大受感動,接受了班昭的批評,恩準班超從邊關回內地治病養老。永元十四年八月,班超以71歲高齡扶杖回到長安,一個月后,就與世長辭了。
正是因為班昭博學多才,處理政事不輸于男,所以當漢和帝于公元105年死后,即位的殤帝、安帝年幼,鄧皇后臨朝聽政,即以班昭為得力的治國安邦高參。而班昭也不辱使命,盡其所能地發揮了作用。《后漢書·列女傳》記載:“永初中,太后兄將軍鄧騭以母憂,上書乞身,太后不欲許,以問(班)昭。(班)昭因上書曰……太后從而許之。于是(鄧)騭等各還里第焉。”顯然表明班昭的見識不同于并且高于鄧太后。因為鄭騭歸喪,既可成全其孝名,又能贏得謙退的贊譽,所以鄧太后就接受了班昭的意見而改變了自己的決定。
三、作《女誡》闡發儒家婦女觀
班昭作為女性中的才子,盡管在續寫《漢書》、參與國事處理諸方面表現出了不輸于男子的能力和精神,然而她畢竟是生活于那個時代的人。在那個婦女地位每況愈下的時候,班昭無力改變現實,甚至受時代觀念的影響,而不自覺地成為儒家婦女觀的總結者。她撰寫了七篇《女誡》,細致深入地規范了婦女的日常行為和角色意識。
據《后漢書·列女傳》記載,班昭的《女誡》共分《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七章,全面系統地規范女性的婦德修養和處理與丈夫、公婆和叔妹的關系。班昭身為女性,所以較男性道學家們更容易抓住女性生活的要害而循循善誘。更由于班昭寫作此文的緣由是擔心女兒“不漸訓誨,不聞婦禮,懼失容他門,取恥宗族”,因此,她總結一生周旋于夫家的經驗,總體上帶有非常強的自抑色彩,主要是圍繞如何討好丈夫、公婆和叔妹的歡心,以達到在夫家生存下去的目的而闡述。
在《卑弱》篇中,班昭認為,女人的性格既是天生“卑弱”,當然就只有處于“下人”地位,以男子為尊,處處按男子的意志行事了。
在《夫婦》篇中,班昭認為,既然女子天生“卑弱”,當然就只能“事夫”并為其所“御”了。丈夫“御婦”是天經地義的,是“威儀”的體現。
在《敬慎》篇中,班昭將社會上已客觀存在的性別等級意義上的男尊女卑觀念,提升到一種具有審美內涵的對“卑弱”的追求上。班昭認為,妻與夫的關系只存在“恩”和“義”的關系,妻所要做的一切就是不要破壞丈夫對自己的恩情,才不致遭到貶棄。在班昭眼里,夫妻情感變為事關利害得失的施舍與恩惠的關系。這樣,男女之間在社會地位和家庭地位上的不平等就擴展到了夫妻情感之中。
在《婦行》篇中,班昭寫道:女子應當有“婦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這“四者”,是“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為之甚易,惟在存心耳”。“婦行四者”本是《禮記》中就有的,班昭將之具體化、細致化,從而使其成為非常具體細致的要求和規范。婦女按此執行,在處理家庭內部關系時就只能一味謙讓,從而失去獨立和自尊,喪失與男人平等的人格。
在《專心》篇中,班昭寫道:《儀禮》規定:“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在該篇里,婦女的一言一行,已完全被細化乃至僵化了,哪里還有婦女的自我呢?
在《典從》篇中,班昭認為,婦女不但要順從丈夫,還有公婆、舅姑等,都要順從。班昭講的“順從”是不講是非曲直的,也就是無條件的。
在《和叔妹》篇中,班昭特別強調婦女的“謙順”之德,認為“謙順”不但是在夫家立足之本,也關系到自己父母的榮辱。
四、《女誡》不幸成為“萬世女則之規”
從班昭寫《女誡》的行為及其觀點,可以知道,當時社會已形成的男尊女卑觀念,已經十分強化,而且對女性已有十分深入的影響;以至于一部分文化層次較高的女性(如班昭)率先成為這種婦女觀的直接接受者、制定者和宣傳者了。
按照班昭在《女誡》中的說法,女人天生“卑弱”,所以必須以男為尊,以夫為尊,要心甘情愿地接受丈夫之“御”,處處都要以“婦行”規范自己,要謙讓,要順從,要牢記其夫對己之“恩”,等等。如此這般的女子,哪里還有獨立、自尊、平等的人格可言呢!“男尊女卑”等傳統性別觀念,雖非班昭首創,但她的《女誡》卻使這個觀念更系統更完整了。
班昭寫《女誡》,與她年輕時就守寡至終老,有密切關聯。到東漢時,作為統治思想的儒家理論已經牢牢地占據了思想意識領域,儒家婦女觀已逐漸發展成熟,并對社會觀念及婦女生活產生了越來越深入的影響。至班昭更是身體力行,所以,她很討統治階級的尊重,也得到社會的認可,從而被樹為那個時代的楷模。她的《女誡》則被歷代統治者贊譽為“足為萬世女則之規”。
據《后漢書·列女傳》記載,安帝元初二年(115年),七十余歲的班昭病逝,“皇太后素服舉哀,使者監護喪事”,這的確是相當高的規格了。班昭“所著賦、頌、銘、誄、問、注、哀辭、書、論、上疏、遺令”,均搜集編撰,稱為《曹大家集》,顯示了她與眾不同的才華及社會地位。
班昭本為那個時代的杰出女性,卻不顧自身的切身經驗——女子須有才和獨立,才能立足于社會并為人所尊重——偏偏去迎合統治者的需要。她對男尊女卑深信不疑,以為是天經地義,從而為全體婦女制訂了一整套鉗制她們天性自由和生活方式的“女誡”,讓她們誠惶誠恐地恪守閨訓和婦道,放棄獨立人格。這不能不說是那時女性的悲哀。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
歷史與文博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