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夕板斗牛節,淅瀝的雨幕無約而至……雨,又讓我回到灑滿記憶珍珠的土地——壯鄉舊莫。
繞過九曲十八彎豐蘊的彎鼎鍋河,河畔蛙聲脆脆,一串串蕩著波光搖落,穿過聞名的千畝良田,到睡美人山下,已經暮色暗淡,行人廖落的街頭,供銷社的門還開著,依然是我所熟悉的柜臺,只是背后那一扇不曾開啟的門正敞開,視線不覺穿堂而過;里面是一個院落。曾在舊莫三年居然沒有發現這里藏著一座舊式的斑斑駁駁的陳舊不堪的院落。從春光明麗的興致中走來,我一下子墜身于一種深秋的寂涼。索性過去問營業員從哪里可以進去看看這座老院子,他說右側的小巷有道側門進去。
院子與右面山腳的王氏宅院風格相近,只是規模稍遜,偌大的一個走馬轉角四合院已經一分為二,嶄新的紅磚隔墻與灰仆仆的屋瓦回廊形成極不相稱的對比。后院屋檐下零散地晾著幾件民族衣裳,在微風暮雨中輕舞。大概后院有人租住,供銷社為了方便就與之隔開,我懵懂的感覺只身投宿于歸有光《項脊軒志》中傷感筆調下的南閣子,兄弟分家隔墻不與之語,南閣子蒼老失修,屋雨滲漏……
出于一種藝術人的敏感與天然的不如說與有些見地的文化人相符的懷舊情緒,莫名其妙我覺得這院子太舊了,舊得那么蒼涼疲憊而又經典,藝術這個奇怪的惡魔驅趕我去接近它。閱讀它的房梁,斗、窗欞與門廊紋飾的精雕細鑿,它的繁縟和積塵令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來了,一個自詡有藝術眼光和文化理念的年輕人,帶著幾分寒磣的不凡與高調,猶如余秋雨筆下為藝術而來卻碰上兩千年琉璃瓦摔碎面前的兩位游人。也許,這座院落她也在等,從誕生到被棄置,從一九九九年到二00三年,這小小鄉鎮知音的出現,無奈有緣對面卻不相識。前幾天千呼萬喚不出來的雨,斗牛場上它來了,把我拽到憔悴的老屋面前,然后她在滂沱大雨中流淚、坍塌,直至遺憾不在。它不能與王氏宅門相比,那里有炮樓把守,有暗堡相連,有深門重院的宏闊與聞名。它沒有院主王佩倫率部頑劣抗拒時代步伐來臨的兇悍與殘酷,消失的命運自不待言。如今王氏宅院已漆得亮堂,為鄉黨委政府所用,讓與舊為伍的蜘蛛無處張網。
而這邊院落,人去樓空,四合院兩側屋與主樓的交接處,二尺厚的墻已有明顯的裂縫,墻上藍色的勾爪花邊仍明晰可辨,房梁重瓦四面苔鮮堆垛,一叢叢遠近高低不一的新舊茅草雜相叢生,蒲公英的長莖頂著一把把空空的小傘架在雨中搖啊搖!張望門前容顏不老的田野,春風帶走它的小傘,散居何方?
歷史變遷,是非功過如煙云,歲月作證,青山記錄,院落的今天,足以說明它屬于那一個沒落的社會,今天我偶然撞見這沒有生命的生命,我不必掩飾發現的驚喜。我,一個絕對貧農的孫女,沒有可以誤會的情感,我是壯族人,我的脈博與壯文明有著共同的節奏,我與歷史有約、與藝術有約、與文化有約
那爐堂周圍的人早已不在,那臨窗的笑容早已消逝,只留下一份舊約,隨寒山寺遙遠的鐘聲傳來,穿過塵煙雨霧,讓隔代的陌路人悄然拾得。這滿含哀愁的絕唱只能唱給這樣一位哪怕僅是路人的知己。古老可以與時尚共存,我好想留住這一件被一去不復返的時代遺落的衣衫,它是十九世紀漢、壯建筑特色相融合的典范,物以稀為貴,貴就貴在它積淀了歲月的滄桑與精華,它出自早已為土中之人的手,或笨重稚拙,或精雕細刻,拆除都叫人心不舍,昨天厚重的木板承載今人的腳步,已愈顯剝蝕。那場滲透大江南北的雨,也少不了這邊遠小鎮,滲進枯古老樹的根底,滲透窮苦無產者的心坎,沖刷老墻上的血汗與屈從。
思緒多多,我問一位當地老人,這院是不是王家的。老人說:“不是,是田大地主家的”之后老人又強調說:“田家雖富,但不作惡”,我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我想舊莫作為省級歷史文化名鎮,雖不靠一兩個古建筑,但這看得見摸得著的歷史,留住它也不失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王氏宅院的又一個映襯,同時與院前屋后的壯族吊腳樓民居構成壯鄉民風山水的地域特色。
昨天的文化是今天的經濟,人文理念是靠發展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