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彤”是哈爾濱制藥六廠生產的一種兒童專用感冒藥的商品名,“兒童感冒用護彤”是其廣告口號。既然兒童專用,順理成章應該叫“護童”才貼切,它卻偏偏用了“童”的諧音字“彤”。無獨有偶,該廠的“蓋中蓋”、“樸血”兩種產品從其功能、性質來看,也分別應該叫“鈣中鈣”和“補血”。這種命名方法是對文學批評中的“陌生化”理論的借鑒與嘗試。
“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是20世紀前期俄國形式主義文學批評流派的一個核心概念。他們認為,正是藝術形式的“陌生化”確保了“文學性”的實現。這一點,形式主義文學批評流派的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在其《作為手法的藝術》一書中寫道:“那種被稱為藝術的東西的存在,正是為了喚回人對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頭更成其為石頭。藝術的目的是使你對事物的感覺如同你所見的視像那樣,而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藝術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復雜化形式的方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難度和時延,既然藝術中的領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就理應延長:藝術是一種體驗事物之創造的方式,而被創造物在藝術中已無足輕重。”①在什克洛夫斯基看來,文學的閱讀,藝術的欣賞,必須有充分感受和體驗的過程。只有加大難度,延長這一過程,才能保證感受和體驗的真實性、確定性。如何加大難度?最佳途徑就是對人們司空見慣的事物進行陌生化處理。
“陌生化”是相對于“自動化”、“機械化”而言的。日常生活中,受習慣的支配,我們的認知往往停留在想當然的層面,“經過數次感受過的事物,人們便開始用認知來接受:事物擺在我們面前,我們知道它,但對它卻視而不見。”②比如步行,由于每天走來走去,我們就不再意識到它,也不再去感受它,步行由此變成了一種機械性、自動化的動作。閱讀過程中,對那些形式上熟悉的、習以為常的作品,我們也往往一掃而過,難以深層次地把握與領悟。正因如此,必須“創造性地損壞習以為常的、標準的東西,以便把一種新的、童稚的、生氣盎然的前景灌輸給我們”,③作者在創作中應“瓦解‘常備的反應’,創造一種升華了的意識”,④使我們“最終設計出一種新的現實以代替我們已經繼承的而且習慣了的(并非是虛構)的現實”。⑤“陌生化”正是要不斷破壞人們“自動化”、“機械化”的“常備反應”,使人們從遲鈍麻木中驚醒過來,以一種新奇的眼光,去感受事物的生動性和豐富性。
對以語言為核心的文學形式進行特定的加工改造是“陌生化”的基本手法。同為俄國形式主義文學批評流派的雅各布森認為,語言可以分為兩種,即日常語言與文學語言。從功能上看,日常語言用于日常的思想交流,而文學語言則以自身為目的。從構成上看,日常語言按照約定俗成的構詞、語法、修辭原則來組織語言,文學語言則需要打破常規,通過對日常語言施加“暴力”,使之變性、扭曲,才能達到特定的美學目的。由此,語言在日常交際中是一種有目的無意識的活動,交際雙方在談話的過程中意識不到語言的存在;而在文學鑒賞尤其是在詩歌的欣賞中,讀者必須咬文嚼字,才能夠獲取語言承載的信息。語言相對于信息,其獲得了自身特定的價值,這也正是文學的“文學性”的體現。
總之,作為20世紀影響深遠的一個文學批評流派,俄國形式主義對文學的本質及形式特征進行了上述有益的探索。“護彤”等產品的命名方法就是充分借鑒“陌生化”理論的一種積極嘗試。
消費心理學認為,消費者的一次完整消費活動可以概括為AIDAS五個階段,即A(attention)使之注目——I(interest)使之發生興趣——D(desire)使之產生欲望——A(action)使之采取行動——S(satisfaction)使之滿足。在這個過程中,對特定商品名稱的關注和記憶是最終購買活動的前提,而商品名稱是識別、認知商品的首要標志,因此,商品命名的基本原則應當是引起關注、強化記憶。“陌生化”理論中扭曲日常語言、增加閱讀難度、延長閱讀時間的做法正好可以達到這種效果。
以“護彤”為例,它本身是一種區別于普通感冒藥物的兒童專用產品,如果其名稱使用“護童”二字,則既符合產品的特定功效也符合我們的認知習慣,但正是因此,我們對它的認知就會走向“自動化”、“機械化”,難以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視而不見。現在,“護童”的“童”字被諧音為“彤”,是直接違背我們的認知習慣與心理預期的。當我們聽到“小兒感冒用護彤”的廣告口號時,以為一定是“護童”二字,而我們看到的卻是“護彤”,這就讓我們產生了驚訝、陌生的感覺,懷疑它是不是寫錯了,但一種產品,一種大量投放廣告、我們經常在各種媒體上看到的產品,名稱怎么可能寫錯呢?可如果不是寫錯,明明是“護童”,它為什么偏偏叫“護彤”呢?這一系列的問題,當我們看到“護彤”二字時會引起注意,花在“護彤”二字之上的閱讀時間遠遠超過了“護童”,于是“護彤”相對于“護童”也就成功從我們熟悉的日常語言中隔離出來,占據了我們記憶中一個固定的空間。
如果說以上這些產品名稱是對“陌生化”理論積極、有效的嘗試的話,總結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詩壇的教訓,我們必須防止另外一種傾向,即過度的“陌生化”。
八十年代,在“陌生化”理論的影響下,“朦朧詩”、“尋根詩”等對詩歌語言進行了很多大膽的試驗,一方面我們確實看到了許多以前無法想象的詩句——詩原來還可以這樣寫呀,另一方面,一些詩一味地追求語言的“陌生化”,任意肢解、拼湊語言,使詩句成了徹頭徹尾的文字游戲,無法解讀,很多詩人、詩作因此被讀者拋棄。
詩歌語言的過度“陌生化”無非是讓讀者走開,而產品命名的過度“陌生化”則可能使大量宣傳費用付諸東流。心理學的研究表明,不僅過于熟悉而且過分陌生的事物都很難引起我們的注意和興趣,過分熟悉當然可能視而不見,過分陌生則可能產生心理的排斥。如同文學作品中的典型人物應該是“熟悉的陌生人”一樣,產品命名在“陌生化”的同時,應遵循“熟悉的陌生化”的尺度。
參考文獻:
①②馬新國.西方文論史〔M〕.385頁,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③④⑤特倫斯·霍克斯.結構主義與符號學〔M〕.61頁、62頁、63頁,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
(作者單位:鄭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
編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