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諾說我養(yǎng)了一條蛇。罌諾說這話的時候正用一雙柔嫩細(xì)滑的手臂環(huán)住我,濕滑的舌在我脖子耳廓處游走。我相信她在跟我開玩笑。
罌諾說我是養(yǎng)了一條蛇嘛。她如蛇的指在我身上攪起陣陣戰(zhàn)栗,我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咬著牙說,是!你就是一條美女蛇!
認(rèn)識罌諾是從她在我們報上刊登一則“尋人啟事”開始的。我是廣告版的當(dāng)班編輯,馬上就要簽版,正眼皮不抬地校著版上的錯別字。忽然襯衣領(lǐng)子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沒容我反應(yīng)過來,一塊花花綠綠的彩色卡片落在面前的樣報上。我有些慍怒,拾起卡片,抬眼尋著來源,一團(tuán)黑撲入眼簾。
她最初給我的印象,像一個楚楚動人的黑寡婦,有種危險的味道。然而年齡卻不在寡婦之列,25歲左右的樣子。臉白得像透明的玉器,把一身黑衣襯得更加玄深,一字領(lǐng)的絲質(zhì)上衣危危險險地掛在裸露的肩胛上,仿佛一個不經(jīng)意的揚臂,那黑色的絲綢就會順著如絲的肌膚滑落在地。她個子很高,手臂重疊搭在我面前的阻隔板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過分蒼白的臉上帶有幾許挑釁的神氣。見我抬頭,眉梢一挑,嘴角咧了一下,卻并不開口。
我咽回要出口的粗話,收回目光看了下手中的紙片。不禁啞然失笑了:這是一張街上隨處可見的豐乳廣告!可笑的不是這個,是在那花哨的圖案和字跡之上,粗黑的碳素筆跡寫著:
尋人啟事
那一年,我把你弄丟了!
你還會回來么?
我等你!無論哪生哪世!
——罌諾
當(dāng)時版已排滿,我撤掉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關(guān)系稿,換上她的“尋人啟事”。拒絕一個有神秘氣息的美麗女人,不是我的習(xí)慣。交費時,我說,廣告費免了,請我吃飯,如何?她對我半挑逗半認(rèn)真的提議并不反感,眉毛揚了揚,眼神邪邪地看著我,笑道:嘿!不會宰我吧?
晚飯并沒有讓她付費,在女人面前,我一向很大方。讓女人欠著,男人才能有主動權(quán)。
她顯得有些貪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我也有分寸地喝了不少。正待要趁機送她時,她的手機響了。她接了電話,眼波流轉(zhuǎn)并閃亮地跟我說:“抱歉,臨時有事,晚餐結(jié)束了?!闭f完,飄然起身,離開了座位。頭也不回,出門到路邊,揚手?jǐn)r了輛“的”,走了。
幾天后她打電話過來,說見到報紙了,她聲音低沉沙啞,感覺懶懶的。她說要請我喝酒表示感謝。
這一次,她是真的喝醉了。我扶她上車,上樓……”
我縱情地?fù)砦撬?,在她耳邊忘情地說,我回來了,不會再丟下你。她熱烈地回應(yīng)著。電話再度響起。她掙扎著推開我,摸索著電話,未及接聽,斷了。
她連忙回?fù)?,忙音?/p>
我悵悵地:是他?她搖頭。
再度環(huán)住她,尋她的唇。她扭頸避閃,周身冰冷,如蛇。
過了半個月。
一日,她打來電話:你有空么?陪陪我!
打車趕到第一次吃飯的西餐廳,她一個人坐在桌前,目光迷離,手里有煙,面前擺著空了的紅酒瓶。
她醉倒在我懷里。
癲狂,復(fù)蘇。身邊的罌諾肌膚如雪,看著她白凈的身子,我心里忽然有種怪怪的感覺。這個謎一樣的女人身上有著太多的故事。我喜歡和女人有故事,卻不喜歡有太多故事的女人。
她醒來,套著我的襯衫走到窗邊抽煙,兩條裸露的腿純潔如嬰兒,我望著她的背影,突然有種想離開的感覺,或者說,逃開?她頭也沒回,似乎已看透了我的內(nèi)心。對著窗外,轉(zhuǎn)動著脖子說:“該走了吧,出去時把門帶上?!蔽彝蝗挥X得有些討厭這個女人,過分神秘又太過清醒的女人。
過了那一刻,時間久了,心里又跳跳地想,想她的溫柔繾綣與熱情似火。
巧的是,每次等我想了,不及難耐時,她就已打電話來了。一樣懶懶的聲音:陪我一會兒吧?似乎是請求,可她明白,我不會拒絕。
有時候逗她,你丟的那人找到了么?她不說話,眼睛忽閃忽閃地看我。再問,她會突然把杯里的酒傾在我頭上,然后用唇從我肌膚上一點一點收回口中,于是,我什么問題都問不出了。
你真像一條蛇!我氣喘吁吁地說。
她松開我,臉上帶著神秘的笑。我養(yǎng)了一條蛇!她說。
我一愣,旋即大笑起來。我養(yǎng)了只獅子!說著,就要撲上去。
討厭!她蹙著眉,人家跟你說正經(jīng)的,我真養(yǎng)了條蛇!
我張大嘴巴傻在那里,舌頭像信子。
她掏出鑰匙開門,我跟在后面,心撲撲跳,腿肚子微顫。
進(jìn)了門,她開了燈后突然轉(zhuǎn)身對我大叫一聲,我嚇了一跳,幾乎叫出聲來,她卻銀鈴般地笑起來,這女人很少這樣笑,我第一次覺得,很純美。
她一路笑,用一根小指牽著我向陽臺走去,還溫柔地說話:雪語,我回來了,你今天乖不乖?有沒有餓哦?她聲音的溫柔是我從不曾聽過的,但此刻我覺得陰森可怖!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陽臺上放著一只扎啤桶大的竹籠子,細(xì)細(xì)密密的孔。罌諾打開燈,我看見籠子里蜿蜒的枝上盤著的,碧綠色的條形物,分明是條蛇!我從身后緊緊抱住了她。
死樣!罌諾回身點了下我的鼻子,膽小鬼!她很友好的,吃不了你!
她的指頭涼涼的,差點沒把我的魂點出竅!
我驚恐地看著一條一米多長火腿腸粗細(xì)的青綠色的叫雪語的小東西爬出來,在她手臂上纏繞著。
我渾身起滿雞皮疙瘩。仿佛曾與我肌膚相親如膠似漆的不是罌諾,是這個雪語!
沒毒么?我抖著聲音問。
沒毒,草蛇。她輕描淡寫,我一回家就把雪語纏在手臂上,做飯時除外,我怕熱氣熏著她。被她纏繞的感覺很舒服,軟軟的,滑滑的,冰涼冰涼的。我喜歡那種感覺。有時會把她纏在腰上,她就會整個圍住,比腰帶都安全,決對不會掉下去。
我感覺像聽天書。
開始養(yǎng)雪語的時候她咬我,我就笑,因為我要養(yǎng)的就是這樣一個冷血動物,你細(xì)心地養(yǎng)她喂她換來她咬你。所以我叫她“血語”,血色的語言,冷酷而蒼涼。罌諾興奮起來,滿目含笑。在我看來近乎猙獰了!我才明白是我耳誤了,那條蛇叫“血語”而不是“雪語”,沒那么純?nèi)岬膬?nèi)涵,是血色的涼冷的絕望的語言。
后來我發(fā)現(xiàn),蛇,也有感情,只是她的表現(xiàn)是那么冷淡,決不說出口,對誰都是冰冷的。她繼續(xù)陶醉在她的蛇世界里。
可是如果你讓她習(xí)慣了你,你盡管讓她纏在你身上的任何地方,決不會讓你受傷的。你知道么?蛇其實也怕冷。
哦?我有點好奇。
真的,我把血語放在身上時,她喜歡鉆在你身上很溫暖的地方,比如脖子。
我立刻覺得后脖梗兒涼颼颼的。
我突然想起來,你就像一條蛇罌諾!我說的時候看著她,想著從認(rèn)識她到現(xiàn)在的點點滴滴,她的眼神,她的氣質(zhì),她習(xí)慣的全黑色服飾,甚至她永遠(yuǎn)單薄的扯動嘴角的笑容。真如一條蛇,一條黑色的,游走在你身邊,你卻捉不住也暖不了的美女蛇。
呵,是么?她笑了起來,眼睛卻漸漸有些迷離。血語在她柔白的胳膊上蠕動糾纏,像一只纏藕的蓮枝。
你知道蛇在你身上意味著什么嗎?不離不棄。罌諾的眼神看向血語的時候出奇地溫柔,話里多了一份鏗鏘,不離不棄!四個字,排著隊從她柔唇中跳出來,我心里隱隱地疼。
兩年前,他離開我時,我養(yǎng)起了這條小蛇。剛養(yǎng)她的時候不到半米,碧綠色,黃色的眼睛,細(xì)細(xì)的身子。罌諾凝望著她的小寵物,幽幽地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米零二,能在我小臂上繞三圈。
剛開始的時候她咬過我,后來接受了我,就再也不會咬我了,我確定,她就是餓死那一天,也不會想到拿我來充饑。你們男人呢?!說著,罌諾幽幽地凝視著我,目光如血語。
我抖若篩糠。
曾有一段時間,我把你當(dāng)作了他,我以為,我找回了我弄丟了的人??砂l(fā)現(xiàn),你也不過是把我當(dāng)作玩物!
我開始冒冷汗了。
你有膽摸摸血語么?罌諾嘲弄地盯著我。
罌諾……我真的怕了,囁嚅著說不出話。
你愛過我么?她貼上來,逼視著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在看血語!
你現(xiàn)在還敢吻我么要我么?!她眼里有淚滾落下來。
我尷尬萬狀,眼睛一刻不敢離開那條活物。她主人的眼淚滴在她身上,對于一條蛇來說,可能是太熱的液體,她有些不安地吐出信子來,扭動著軀體,在罌諾的臂上滑動。我禁不住皺起整個臉,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你怕了!可憐的男人……
她起身去洗手間,把蛇從手臂上拉下來,繞在脖子上,如一條美麗的圍巾,一人一蛇,驚心的妖冶。
我奪門而逃。
過了很長時間沒和她聯(lián)系。后來有一天,她打來電話,說,我要走了,離開這個城市,去找我丟失的人。我沒感到吃驚,只是下意識地問,血語呢?
什么血語?不懂你在說什么。說完,她掛了電話。再沒了消息。
(責(zé)編/朱寶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