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和大虎他們喝酒,老牛一個人喝下八兩二鍋頭。還想再喝,被大虎拉住。大虎說再喝可就多啦。老牛說沒事,最多時我喝過一斤二兩,照樣下地干活。大虎說吹牛吧你,一斤二,喝不死你我去死!老牛就抓起酒瓶,對著瓶口喝起來。那天老牛真的喝下一斤二兩,沒喝死,大虎當(dāng)然也沒去死。喝完了,老牛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說,喝死了也不怕,早他娘活夠了。他一邊說一邊笑,看不出任何“活夠了”的跡象。笑著笑著一線鼻涕就流下來,被老牛滋溜一下吸了回去。
樓房開始封頂了,所以老牛的活兒就輕松一些。下午老牛靠在一袋水泥上抽煙,包工頭王文湊過來,問老牛,聽說你想自殺?老牛那時腦袋正痛,就嗯了一聲。王文吃了一驚,怎么會這樣?好死不如賴活啊!老牛想逗逗王文,就說,總這么賴活,有什么意思?王文睜大眼睛說,什么事想不開啊?老牛不想搭理他,要走,卻被王文攔住。千萬不要干傻事啊!王文說,你一死,上面來人查,還以為是我拖欠工錢呢!老牛心里罵,你他娘本來就拖欠工錢。王文接著說,就算你真的想自殺,也不能選擇這幾天啊!你這等于把我給賣了,是不是?這時老牛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卻仍然聽見王文在后面喊,要自殺,也得等回了家再說啊!
那幾天,很多工友見了老牛的第一句話不再是“吃了嗎?”,而是“還沒去死?”說這話時,個個眉開眼笑。
幾天后老牛再一次和大虎湊在一起喝酒,正喝著,大虎的手機響了,大虎就對著手機嗚嗚哇哇地喊。大虎是工友里唯一有手機的人,晚上他總拿手機來玩游戲。等大虎打完電話,老牛說,借我用用?又說,給你嫂子打個電話。老牛接過大虎遞過來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說,找你姨,我二十分鐘后再打。說完他關(guān)了電話,朝大虎笑笑說,手機這玩藝兒,我懂。
二十分鐘后,老牛再一次撥通電話,家長里短后,老牛老婆問發(fā)錢了沒?他說沒,還沒。老牛老婆就不樂意了,罵了他一句。老牛就火了,他說上面不發(fā)錢,我有什么辦法?老牛老婆說你不能跟他們要啊!老牛說你以為他們是你兒子,說要就要?老牛老婆說你真是個笨種!老牛說你這個臭婆娘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老牛老婆說信不信我卸掉你一條胳膊!老牛說我扭斷你的脖子!老牛老婆說去死吧你!啪,電話掛了。
老牛想真是反了。這個臭婆娘怎么敢這樣跟他說話?
繼續(xù)喝酒。這次老牛只喝了六兩白酒,就覺得多了。他站起來靠著墻根撒尿,看著茶黃色的尿液在墻角畫出一個人形,突然有些興奮。于是他扔下還在一旁喝酒的大虎,一個人爬上了樓頂。
那天是九月九日。
老牛走向樓頂天臺的邊沿,站在那里晃。很大的風(fēng),吹得他站不穩(wěn)。然后老牛就搖搖晃晃地在天臺的邊沿散步,學(xué)著電視上的雜技演員走鋼絲。這樣走了一會兒,他感覺很沒勁,就坐下來,摸出煙抽。他就坐在天臺的邊沿。那是十八層樓的樓頂。他的腳蕩在半空。他聞到自己的絲絲腳臭。
大虎的喊聲突然嚇?biāo)惶^D(zhuǎn)頭,大虎正站在身后不遠(yuǎn)。他看到大虎哆嗦著嘴唇說,老牛你可千萬不要往下跳啊!他看到大虎朝自己跪下了,嘴里一個勁兒地說,千萬別跳啊老牛千萬別跳啊。老牛就覺得大虎很好笑。他想自己怎么會往下跳呢?他又想大虎真是個好人,比王文好,比別的工友好,比他婆娘好。這樣想著他就重新站起來,對大虎說,走,接著喝酒。
老牛剛走出兩步,大虎就樂了。大虎說我就知道你不敢跳!……這幾天王文怕你出事,讓我盯住你。你為什么想自殺呢?再說就算你真想死,也別在咱倆喝酒的時候死啊!你這不是害我嗎老牛?大虎邊說,邊飛快地往回走。他紫紅的脊梁沖著老牛,離老牛越來越遠(yuǎn)。
于是老牛重新轉(zhuǎn)過身,朝著天空絕望地叫了一聲,然后跳了下去。
半空中老牛滑過一根鐵絲,他感到胳肢窩那兒突然一涼,身子就輕了。離地面還有一米的時候,老牛后悔了。接著老牛聽到砰地一聲,像一個巨大的熟透的西紅柿摔爛在地上。然后,老牛的那只胳膊落下來,正好砸中了他的后腦勺。
(責(zé)編/于衛(wèi)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