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參軍是一種古老的戲曲表現形式,是以調侃、戲謔、諷諫為主的表演藝術。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弄參軍產生的時間是比較早的。諸多史書記載都認為其產生于后漢,如《欽定四庫全書·樂書》卷一百八十六所謂“弄參軍之戲,自后漢館陶令石耽有贓犯始也。蓋和帝惜其才特免其罪,每遇宴樂即令衣白夾衫,命優伶戲弄辱之,經年乃釋。謂之后為參軍者戒也”。是說東漢和帝劉肇時,縣令石耽犯貪污罪,和帝因為他有才干,不舍得殺他,但也不能不給他以教訓,所以就讓他穿上白色夾衫,任由優伶戲弄,是皇帝羞辱犯贓官員的一種做法。這便是關于弄參軍史書可考的最早起源。當代學者有將其源起推至秦漢甚至先秦的,有人認為先秦、秦漢時期,就有專門從事滑稽戲演出或雜戲歌唱樂舞演出的藝術家們,即所說的演劇弄戲之人。而更有甚者則將參軍戲的源頭追述到古代的儺祭。綜而言之,弄參軍之源起可能在先秦或秦漢。
那么,究竟何為弄參軍?它的表演和角色又是如何設置的呢?參軍戲是以參軍、蒼鶻為主要角色的表演藝術。于慎行的《谷城山房筆麈》記載:“優人為優,以一幞頭衣綠,謂之參軍,以一人髽角敝衣,如僮仆狀,謂之蒼鶻。參軍之法,至宋猶然。”盡管二者皆為主角,但他們在戲中的地位并不相同。在參軍戲里,參軍往往是被捉弄、被戲謔的對象。這從“弄參軍”中的“弄”有扮演、戲弄之意便可得知。為什么參軍往往是被捉弄被戲謔的對象?換言之,蒼鶻緣何可以擊打參軍呢?朱鶴齡在《李義山詩集注》中就早有解釋,“古謂蒼鶻可撲靘,靘謂狐也。如鶻之可擊狐,故副末執磕以撲靘也。傅粉黑者謂之靘,獻笑供諂者也,古為參軍,書語稱狐為田參軍”。當然,這種擊打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當藝術表演被強權或權勢介入時,固定的被擊打對象參軍,也可以反過來擊打、戲謔蒼鶻。
但依據史料記載,一般情況下,參軍戲還是遵照蒼鶻戲謔、擊打參軍的慣例,否則便失去了作為滑稽戲強烈的諷謔、滑稽效果。參軍戲是以參軍同蒼鶻的科白、打諢為主要內容的,同時輔以音樂以增強舞臺效果。唐薛能《吳姬》“此日楊花初似雪,女兒弦管弄參軍”,以及《御選金詩》卷二十四《聽歌》“共待夜深聽一曲,女兒弦管弄參軍”,都反映出弄參軍是有音樂伴奏的。至于黃庭堅所說“獨弄參軍無鼓笛,右軍池里泛漁舟”,以及《藝林匯考·稱號篇》卷八所載“院本僅供調笑,如唐弄參軍之類與歌曲無大相關也”,更是從側面說明了參軍戲表演一度是有音樂伴奏的,只是后世逐漸簡化了。
據上可知,弄參軍這種藝術形式堪稱完備。但這種完備并非一蹴而就的,它是在經歷了先秦、秦漢的形成、發展后才在唐代確立并繁榮起來的,而它的繁榮明顯帶有時代的烙印。
唐代的參軍戲具有如下特征:
(一)表演形式漸趨完善。這一時期的參軍戲表演,出現了女性角色,天寶末蕃將阿布思的妻子就能表演參軍戲。至德年間肅宗賜宴宮中時,就有弄假官戲的女優。“此日楊花初似雪,女兒弦管弄參軍”,更是給我們展示了一幅女性參與參軍戲的畫面。除了女性參與弄參軍外,音樂、舞蹈也紛紛介入弄參軍表演。《云溪友議》載有劉采春善弄陸參軍,“歌聲徹云”。路延德《小兒詩》則云“頭依蒼鶻裹,袖學柘枝揎”,柘枝乃健舞。歌聲、管弦、柘枝的介入,使弄參軍表演形式更為豐富多樣。
(二)弄陸參軍的出現,擴展了參軍戲的表演范疇。《太平廣記》中有一則關于陸參軍的記載,“(陸象先)及為馮翊太守,參軍等多名族子弟,以象先仁厚,于是與府僚共約戲賭。一人曰:‘我能旋笏于庭前,硬努眼眶,衡揖使君,唱喏而出,可乎?’眾皆曰:‘誠如是,甘輸酒食一席。’其人便為之,象先視之如不見。又一參軍曰:‘爾所為全易,吾能于使君廳前,墨涂其面,著碧衫子,作神舞一曲,慢趨而出。’群僚皆曰:‘不可!誠敢如此,吾輩當斂俸錢五千,為所輸之費。’其二參軍便為之,象先亦如不見,皆賽所賭,以為戲笑。其第三參軍又曰:‘爾之所為絕易,吾能于使君廳前,作女人梳妝,學新嫁女拜舅姑四拜,則如之何?’眾曰:‘如此不可!仁者一怒,必遭叱辱。倘敢為之,吾輩愿出俸錢十千,充所輸之費。’其第三參軍,遂施粉黛,高髻笄釵,女人衣,疾人,深拜四拜,象先又不以為怪。景融(陸象先弟)大怒曰:‘家兄為三輔刺史,今乃成天下笑具!’象先徐語景融曰:‘是渠參軍兒等笑具,我豈為笑哉!”這一記載被認為是弄陸參軍的淵藪。由記載可知:一、陸參軍戲中,扮演參軍的人數不止一人;二、表演形式極為豐富,可“旋笏于庭前”,亦可“墨涂其面,著碧衫子,作神舞一曲”,還可以“施粉黛,高髻笄釵,女人衣”;三、表演內容多樣化,不限于科白、打諢、樂舞,同時還融進了不同角色的裝扮;四、演員角色的扮演豐富多彩,不僅有官與胥吏,還出現了扮官、扮神以及扮新嫁女,這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參軍戲的表演內容。
(三)參軍戲與多種藝術表演的互融。《教坊記》記載:“踏謠娘:北齊有人姓蘇,購鼻,實不仕,而自號為郎中,嗜飲酗酒,每醉輒毆其妻。妻銜悲,訴于鄰里,時人弄之……及其夫至,則作毆斗之狀,以為笑樂……調弄又加典庫,全失舊旨。”由此可見,作為踏歌樣式的《踏謠娘》在加進毆斗、調弄之后,已失去了“舊旨”,卻也因此而具備了參軍戲的特征。同時,這一時期參軍戲的表演還大量融入了“弄假婦人”、“弄官人”、“神舞”等藝術表演。唐弄參軍與其他表演藝術的相互交融,形成了宋金雜劇的源起。
(四)唐弄參軍流傳極為廣泛,上白宮廷下至民間皆有。肅宗賜宴宮中,即有女優弄假官戲。唐開元中有李仙鶴善為此戲,明皇因此特授其為韶州同正參軍。除宮廷外,民間流傳也很廣泛。李商隱《驕兒詩》“忽復學參軍,按聲喚蒼鶻”,及路德延《小兒詩》“頭依蒼鶻裹,袖學柘枝揎”等,都說明了弄參軍在民間影響的廣泛性,即便是小兒也能熟識演練。由于弄參軍的風行,有唐一代出現了一大批善戲弄的藝術家:武宗朝有曹叔度、劉泉水;咸通以來有范傳康、上官唐卿、呂敬儉、馮季皋;大中以來有孫乾、劉璃餅、郭外村、孫有熊;僖宗幸蜀時,戲中就有劉真者尤能。
參軍戲發展至宋金以后,其中一支派融入了雜劇藝術,另一支保留了原有獨立形式繼續存在。明末清初,吳筠在《梅村家藏稿》中就有記載:“江南好,茶館客,分棚走馬布簾開,瓦肆博羊餳鼓賣,山亭傀儡弄參軍。”可見這一時期在山亭、野外依然能夠見到參軍戲表演。清人厲鶚在《樊榭山房集續集》也有記載:“題村學堂圖:村夫子面孔,渴睡漢形容,周遭三五劣兒童,正拋書興濃,探雛趁婕受朋,儕哄參軍蒼鶻,把先生弄甘羅項橐,笑古人聰不樂如菜慵。”說明這時的參軍戲作為一種獨立的表演藝術依然存在且影響廣泛,并非完全融入了雜劇藝術而不復存在。
(作者單位:陜西省西安市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71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