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前劉師培的學術研究

劉師培(1884—1919)，字申叔，又名光漢，別號左盒，江蘇儀征人。儀征劉氏乃晚清有名的經學世家，在晚清學界的影響較大，以三世相續共注一部《春秋左氏傳》而著稱于當世。劉師培的學術研究一方面紹承家學余緒，繼承揚州先輩諸儒治學的方法，另一方面又大量吸收西方哲學與社會思想，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經史文哲，均大放光輝。因此有論者認為其是“揚州學派中集大成的殿軍”。

一、劉師培的小學研究

小學是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的總稱。有清一代，以文字、音韻、訓詁之學為主要內容的考據學成為清代學術的主要標志。但是，這三者研究的側重點有所不同，研究文字的以《說文》為主，研究音韻的以《廣韻》為主，而研究訓詁的則以《爾雅》為主。考據學講究學者治學必須借訓詁以通經，由字詞而明道，因此，在清儒的心目中，小學是研究經學的基礎知識。章太炎就認為：“小學者，國故之本，王教之端，上以推校先典，下以宜民便俗，豈專引筆畫篆、繳繞文字而已。”劉師培出身精通小學的經學世家，耳濡目染，其小學根底無疑也是非常扎實的。他的小學研究，主張從字的形(文字)、聲(音韻)、義(訓詁)三方面綜合論述，將古文字研究中的形、聲、義三者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從而使得他的小學研究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劉師培的小學研究與乾嘉諸老的學風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他研究的重點并非局限于文字、音韻、訓詁中的某一個方面，而是強調要綜合研究，而他研究的目的也并不僅僅在于闡明先賢的經說，同時還要揭示中國古代社會的生活風貌。早在1903年，劉氏便完成了《論小學與社會學之關系》一文，首次闡發了用文字來論證古史的見解。1908年，他完成的《論中土文字有益于世界》，更進一步深人論證了這一點。在該文中，劉師培指出：“治小學者，必與社會學相證明。”在劉師培看來，文字研究不能為了文字而文字，必須要用這些文字來說明中國古代的社會生活狀況。相比乾嘉學者，劉氏賦予考證研究以新的意義。在劉氏眼里，通過字句的考證不僅可以和圣人的思想進行溝通和交流，更重要的是可以了解古代的社會歷史。

二、劉師培的《春秋》《左傳》研究

《春秋》、《左傳》是中國古代十分重要的儒家典籍。清代中葉，隨著公羊學派的復興，今文經學派和古文經學派的爭斗漸趨激烈。其中，斗爭的焦點主要集中于對《春秋》特別是《春秋》三傳的理解上，而三傳之中，圍繞《左傳》真偽問題的爭論尤為激烈。

劉逢祿、康有為等今文經學家著書批判《左傳》，認為《左傳》屬于劉歆的偽作；《左氏春秋》本來如《晏子春秋》、《呂氏春秋》一樣屬于雜史之類，并非左反明受經后所作之傳，后人所看到的《左傳》是劉歆篡改《左氏春秋》而成。這種說法徹底否定了《左傳》作為“經”的神圣地位。

在這樣的學術背景下，劉師培遵從古文師說，對《左傳》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他首先駁斥了《左傳》系劉歆偽造的說法，認為《左傳》在劉歆以前就存在學術傳承關系，而且《左傳》作為解釋《春秋》的著作，在西漢時期，既被公羊家所承認，也為谷梁家所認可。在西漢初期，儒者都以《左傳》為解經之書。其次，劉師培認為《左傳》中所表現出來的“責君特重，而責臣民特輕”的思想與近代西方民權之說相符。這種“援西人經”的解讀方式，固屬牽強附會，與中國典籍的本義有相當的差距和出入。但劉師培的這種學術做法，其根本的出發點和著眼處則在于從中國舊典籍中找出具有近代觀念的因子，一方面使得西學在中國思想土壤中扎根發芽，另一方面又促使中國傳統學術取得近代形態。再次，劉師培分析了《左傳》在后世不顯的原因，提出了關于進一步研究《左傳》的方法建議。《公學傳》和《谷梁傳》在清代中葉以后倍受學者青睞，惟有《左傳》默默無聞，不受學術界重視。究其原因，劉氏認為主要存在三個方面的問題：“一因卷帙浩繁，一因漢儒無完全之注，一因后儒斥為偽書。”在劉師培看來，后學可以從“禮”、“例”、“事”三個方面對《左傳》進行進一步的研究。

作為晚清揚州學派集大成的殿軍、古文經學大師，劉師培自然是十分推崇和相信《左傳》的，然而他又不以古文經學的觀點自限，尊《左傳》而不廢《公羊傳》和《谷梁傳》，認為“大約古今說經之書，每書皆有可取處，要在以己意為折衷耳”，顯示了較為開放的心態。但劉師培顯然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經學家，正如有論者分析的那樣，“由于在解釋經典的過程中，他們引入了相當多的新知識，以至于這種新知識在舊系統中膨脹，最終撐破原有的經學界限，導致經典權威性的瓦解。”左氏之學乃至《春秋》的經典至尊地位亦將不復存在，這顯然是劉氏不愿看到的結果。

三、劉師培的清代學術史研究

劉師培對清代學術有過系統的研究。他認為：“甘泉江藩作《漢學師承記》，又作《宋學淵源記》，以詳近儒之學派。然近儒之學，或析同為異，或合異為同。江氏均未及備言，則以未明近儒學術之統系也。”有鑒于此，劉師培從時間、空間等不同角度撰寫了《近儒學術統系論》、《近儒學案序目》、《南北考證學不同論》、《清儒得失論》、《近代漢學變遷論》、《論近世文學之變遷》、《漢宋學術異同論》等一系列探討清代學術的論著，力圖對清代學術做出比較客觀的描述。

首先，關于漢學的界定。劉師培認為：“古無漢學之名，漢學之名始于近代，或以篤信好古該漢學之范圍。然治漢學者未必盡用漢儒之說，即用漢儒之說，亦未必用以治漢儒所治之書。是則所謂漢學者，不過用漢儒之訓詁以說經，及用漢儒注書之條例以治群書耳。故所學即以漢學標名。”很明顯；所謂漢學是清代學者借用漢儒治學方法進行學術研究的一種學術觀念、學術方法。關于有清二百多年漢學的發展流變，劉師培認為可以分為四個時期，即：康雍時期的懷疑派；乾隆時期的征實派；嘉、道之際的叢綴派以及以常州學派為代表的虛誣派。

其次，關于戴震的研究。戴震在清代思想、學術史上占有關鍵地位，他是公認的乾嘉考據大家、當時學界中心人物之一。但在清末以前，戴震在人們心目中主要還是考據大師，其地位是學術史上的，而非思想(哲學)史上的。今日戴震在學術、思想上完整地位的確立，與清末學者對他的闡揚密不可分。在這方面，章太炎功不可沒。錢穆就認為：“近儒首尊東原者自太炎”。侯外廬也說章太炎“是近代首先評論戴學的人”。但章太炎在近代只是開論戴震之先聲，并未及深論。而真正對戴震之學做出較全面系統的論述與估價，從而推動了戴學復興的是繼章氏而起的劉師培。劉師培通過《東原學案序》、《戴震傳》、《南北學派不同論》、《近儒學術統系論》等一系列專論或通論性著述，系統地闡釋了戴震之學，使戴學面貌在近代一下子清晰起來，為后人研究戴學開辟了道路。

再次，關于揚州學術的論述。作為揚州學派的殿軍，劉師培一直比較重視對揚州學術的研究，“未冠即耿思著述，服膺漢學，以紹述先業，昌洋揚州學派自居”，因此在其短暫的一生中，致力于發揚揚州學術，整理與研究揚州學人的生平事跡、學術成就、治學方法，凸現揚州學術在清學史中的地位。劉師培不僅對當時已經出名的揚州學者師承關系、治學方法了然于心，而且他還挖掘了一批鮮為人知的揚州籍學人，并一一為他們立傳，無疑有助于人們更加全面認識揚州學派的整體面貌。

作為晚清學界的巨子，劉師培在學術上的成就相當突出。我們在研究他的學術思想時，不應“以人廢言”，而是要在他的研究中尋找出合理的因子加以繼承并發揚光大，這也是每一個學術工作者所應有的科學理性態度。

(作者單位：陜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710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