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與盧梭政府理論比較

摘要：洛克與盧梭在構建他們各自的政府理論的過程中，由于家庭出身、個人經歷和時代背景迥異，使得他們的政府理論呈現出不同的風格和內容。本文深入剖析了二者關于政府理論的異同及其原因，旨在通過比較的方法進一步揭示這兩大思想家對當時的資產階級思想啟蒙所作出的貢獻。

關鍵詞：比較；政府理論

中圖分類號：B56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4-0054-03

一、洛克和盧梭的政府理論的內容

洛克的政府理論集中體現在《政府論》(下篇)里。該著作的副標題“論政府的真正起源、范圍和目的”揭示了本書的研究范疇。洛克的政府理論學說可以簡要概況為：因為所有的人都是生來就是自由的，所以一切政府就其權力而言，是有限的，并且僅存在于被統治者認同的情況下。洛克對政府理論的貢獻在于：(1)自然權利理論。洛克認為自然狀態是一種自由、平等、有序的狀態。生命、自由、財產是天賦的不可剝奪的人權。(2)有限政府理論。洛克把國家與社會區別開來，并認為先有社會，后有國家。他進一步認為，國家并沒有它自身的目的，它不過是人們為了實現安全與福利而創造出來的某種工具，由此決定國家的權力及其活動必須以實現這些目的為限度，超出這個限度就違法了。(3)分權學說。洛克認為，國家權力有三個組成部分，即立法權、執行權和對外權。他認為立法權是最高的權力，屬于民選的議會，執行權和對外權應當合一并由相同的人掌握，如果這兩權掌握在可以各自行動的人的手里，“就會使公共的力量處在不同的支配之下，遲早總會導致紛亂和災禍”。(4)法治理論。洛克強調依法行政，主張用法律約束和限制行政權力。在他看來，只有實行法治，政府的權力才會受到限制，人民的生命、自由、財產權利才能得到有效的保障。因為“哪里沒有法律，那里就沒有自由”。根據政府權力的性質和目的，政府必須實行法治，即政府只能以正式公布和經常有效的法律，而不是以臨時的命令和未定的決議進行統治。

盧梭的政府理論集中體現在《社會契約論》和《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中。盧梭的政府理論主要內容有：(1)社會契約論。盧梭認為，國家的權力來源于人民，社會契約是建立政府的基礎。人們在締結社會契約時，每個人把自身的一切權利都讓渡給整個集體，由于任何一個結合者也同樣這樣做，他就可以從集體那里獲得自己所讓渡給別人的同樣的權利，得到自己所失去的一切東西的等價物，并且以更大的力量來保全自己的所有；(2)人民主權論。盧梭認為，主權應當屬于人民，人民擁有的主權不僅不可讓與、不可代表，而且主權也不可分割；(3)政體形式論。盧梭認為，作為主權者的人民決定把政府的權力賦予誰，就決定了政體的類型。如果把政府權力交給一個人去掌握，這就是君主制；如果人民把權力賦予少數的幾個人，這就形成了貴族制；如果人民不僅保有立法權，而且還有行政權，這就是民主制。盧梭認為沒有絕對好的政府形式，要視不同的情況、不同的條件而定，重要的問題在于政府是不是人民授權的。

二、洛克與盧梭的政府理論的相同點

首先從政府理論立論基礎來看，洛克和盧梭都是從自然狀態的基本人性論出發，認為人是生而自由的，從而有力地駁斥了王權專制論者“人是生而不自由的”命題。洛克認為：“自然狀態有一種為人人所應遵守的自然法對它起著支配作用；而理性，也就是自然法，教導著有意遵從理性的全人類：人們既然都是平等和獨立的，任何人就不得侵害他人的生命、健康、自由和財產?！碧锉R梭在《社會契約論》的開篇就指出“人是生而自由的”。

其次，與政府相關的個人權利問題，有兩點相同。(1)關于財產權。洛克和盧梭的觀點都認為勞動確立了財產權，其中盧梭的話最具有概括性。他說“一般說來，要認可對于某塊土地最初占有者的權利，就必須具備下列的條件：首先，這塊土地還不曾有人居??；其次，人們只能占有為維持自己的生存所必需的數量；第三，人們之占有這塊土地不能憑一種空洞的儀式，而是要憑勞動與耕耘，這是在缺乏法理根據時，所有權能受到別人尊重的唯一標志”。(2)關于奴役權。兩人都認為奴役權是不存在的。洛克說，“因為一個人既然沒有創造自己的能力，就不能用契約或通過同意把自己交由任何人奴役，或置身于別人的絕對的、任意的權力之下，任其奪去生命?！北R梭認為自由是人的基本權利，是不可轉讓的。戰爭決不能產生不是為戰爭目的所必需的任何權利?！笆谷艘宰约旱淖杂蔀榇鷥r來贖到別人對之并沒有任何權利的生命，那就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易了”。日由此得出結論，“無論我們從哪種意義來考察事物，奴役權都是不存在的：不僅因為它是非法的，而且因為它是荒謬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奴隸制和權利，這兩個名詞是互相矛盾的，它們是互相排斥的?！?/p>

再次，從政府的目的來看，兩人都認為政府的創制是為了人民的和平、安全和公眾福利。在洛克看來，人們把自然狀態中所享有的平等、自由和執行權讓渡給政府，是因為“政府的目的是為人民謀福利”。盧梭則更直接地指出“如果不是為了防止受壓迫，不是為了保護可以說構成他們生存要素的財產、自由和生命，他們(人民)為什么要給自己找出一個統治者呢?”

最后，關于政府治理，兩人都主張法治政府。洛克認為如果制定的法律無法執行，就會造成無政府狀態，“因為法律不是為了法律自身而被制定的，而是通過法律的執行成為社會的約束，使國家的各部分各得其所、各盡其所應盡的職能；當這完全停止的時候，政府也就擱淺了，人民就變成了沒有秩序或聯系的雜亂群眾。那里沒有司法來保障人們的權利，在社會內部也沒有其他權力來指揮強力或為公眾供應必需品，那里就肯定不再有政府存在”。洛克認為如果君主以個人的專斷意志來代替立法機關制定的法律，玩忽職守或者放棄其職責，致使已經制定的法律無法執行，都會造成政府解體。盧梭認為實行法治的國家應該稱為共和國。只有實行法治才能真正體現公共利益。

三、洛克與盧梭的政府理論的相異點

第一，關于政府的起源，兩人主要存在三點不同。(1)社會契約。洛克認為人的生命、自由、財產是不可剝奪、不可轉讓的權利，主張人民有權推翻破壞契約的暴政，反對君主專制，認為如果把自然狀態換成君主專制，那就無異于為了避免狐的傷害置身于獅的爪下。由此可見，他的社會契約論顯然是實行君主立憲制的先聲。盧梭的契約承受者是人民自己組成的政治共同體，這個共同體表現了人民的最高的共同意志，只有永遠不可轉讓的共同意志才能指導國家。他的社會契約論是為建立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提供了理論指導。(2)關于戰爭狀態。洛克認為戰爭狀態是“一種敵對的和毀滅的狀態。因此凡用語言或行動表示對另一個人的生命有沉著、確定的企圖，而不是出自一時的意氣用事，他就使自己與他對其宣告這種意圖的人處于戰爭狀態?！币簿褪钦f戰爭狀態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敵對狀態。盧梭則認為戰爭狀態產生于實物的關系，并不是人與人的關系，“構成戰爭的，乃是物的關系而不是人的關系?！瓊€人之間的毆斗、決斗或者沖突，這些行為根本不能構成一種狀態?！北R梭進一步指出，戰爭狀態是一種國與國的關系，一個國家只能以別的國家為敵，而不能以人為敵。(3)關于政治社會的起源。洛克針對菲爾麥把國家看作是家庭的擴大的觀點，繼承和發展了霍布斯把經濟生活與政治生活，即把市民社會與國家區分開來的觀點，認為社會與國家是兩個不同的范疇。他認為，人類在擺脫自然狀態過程中先形成社會，然后又建立國家。他把國家建立之前的社會又叫做自然社會，把建立國家之后的社會又叫做政治社會。政治社會起源于自愿的結合和人們自由地選擇他們的統治者和政府形式的相互協議。盧梭認為政治社會不是起源于強者的征服，也不是弱者的聯合，而是起源于富人對于自己的財產必須采取一些安全的措施，即私有制。

第二，關于政府的內涵、組織形式和原則。洛克在《政府論》一書中，把國家與政府的概念等同起來，并沒有進行明確的界定，他的理想政府類型是保護私有財產權為目的，以議會權為主導的三權分立的君主立憲制政府。盧梭則明確地給政府下了一個定義，“政府就是臣民與主權者之間所建立的一個中間體，以便兩者得以互相適合，它負責執行法律并維護社會的以及政治的自由”。洛克主張間接民主制，實行以議會權為主導的代議制政府，提出了“二權分立”的組織原則。盧梭主張的是直接民主制，建立資產階級共和國。提出了全體一致同意原則與多數裁定原則，后者以前者為前提。

第三，關于政府的形式的分類和標準。洛克把國家形式劃分為民主制、寡頭制、君主制(又分為世襲君主制和選任君主制)。他指出“當人們最初聯合成為社會的時候，既然大多數人自然擁有屬于共同體的全部權力，他們就可以隨時運用全部權力來為社會制定法律，通過他們自己委派的官吏來執行那些法律，因此這種政府形式就是純粹的民主政制；或者，如果把制定法律的權力交給少數精選的人和他們的嗣子或繼承人，那么這就是寡頭政制；或者，如果把這權力交給一個人，那么這就是君主政制；如果交給他和他的嗣子，這就是世襲君主制；如果只是交給他終身，在他死后，推定后繼者的權力仍歸于大多數人，這就是選任君主制?！彼瑫r給出了劃分政府形式的標準，即“制定法律的權歸誰這一點就決定了國家是什么形式”。洛克的結論是三種政體都不適合英國，最適合英國的政體是混和制，而且是議會具有最高主權的君主立憲制度，盧梭則把政府分成民主制、貴族制和國君制，這與古希臘著名思想家亞里士多德的關于常態政體的分類法完全相同，但是盧梭并不贊成亞里士多德和洛克等人所認為的最好的政體是混和政體的觀點，而是認為“關于什么是最好的政府形式，在各個時代里，人們曾經有過許多爭論，而并沒有考慮到它們之中的每一種形式在一定的情況下都可以是最好的，但在另一種情況下又都可以是最壞的?！币簿褪钦f選擇一個良好政體，必須根據該國的具體國情。盧梭給出了一個公式，即最高行政管理人數應該與公民的數目成反比。由此推論出民主制適合小國，貴族制適合中等國家，君主制適合大國。而在具體的論述中，盧梭又在立法問題上主張民主制，在行政問題上主張貴族制。

第四，關于主權的論述。在《政府論》(下篇)里，洛克并未直接使用主權的概念，而是用了最高權力的概念，主權本身是很抽象的概念，主要用來表達一種理念一“權力屬于哪里”。洛克認為“在一切場合，只要政府存在，立法權是最高的權力”，其余一切權力都是而且必須處于從屬地位。而掌握立法權的議會自然而然就享有了最高權力，同時洛克又指出“但是立法權既然只是為了某種目的而行使的一種受委托的權力，當人民發現立法行為與他們的委托相抵觸時，人民仍然享有最高權力來罷免或更換立法機關”。就等于說洛克所主張的是兩種主權論，即議會主權論和人民主權論，但是這兩種主權不是同時存在的，人民主權只有在政府解體時才能產生，這一論述集中反映了洛克一方面想用資產階級的君權民授論反對封建的君權神授論，為資產階級君主立憲制辯護，另一方面不忘提防人民群眾掌握真正的政府權力的矛盾立場。盧梭認為，主權在民，政府只不過是主權者的執行人，是人民自由意志的產物，所以人民有權廢除一個違反自己意愿、剝奪了自己自由的政府。盧梭的人民主權和人民革命理論比洛克提得更為徹底和明確，成為近代資產階級反封建、要求民主自由的最有力的思想武器。

第五，關于極端的政府統治者——暴君。洛克借詹姆士一世之口，指明了國王和暴君之間的區別是，“國王以法律為他的權力范圍，以公眾的福利為他的政府的目的，而暴君則使一切都服從于他自己的意志和欲望”。也就是說，暴君可以把自己的行為凌駕于法律之上。洛克還進一步指出不僅君主制會有暴政的危險，其它各類政體也都會有暴政的危險。盧梭則認為“暴君是一個違背法律干預政權而依照法律實行統治的人”，這就把暴君和篡奪者等同起來。對于把自己置于法律本身之上的人，盧梭賦予了另外一個名稱——專制主。暴君和專制主之間的關系是“暴君可以不是專制主，但專制主則永遠都是暴君”。

第六，政府權力構造理論不同。洛克的政府權力構造理論是以立法權為中心，以立法權為第一層次，以行政權和對外權為第二層次的主從式政府權力構造理論。這種權力構造理論為公民間接參與政治提供了理論依據。而盧梭主張以立法權為中心的政府權力復合式層級構造理論。他把政府權力分為兩類，一是立法權，一是行政權(包括司法權)，在這兩權中，立法權與主權是復合在一起的，是至高無上的，而行政權只是立法權的執行形式。盧梭把公民的權力看作是政府權力系統的一個組成部分，是一種直接的決定力量，從而為公民直接參與政治奠定了理論基礎。

第七，從各自寫作的風格來看，雖然兩人都對君權神授理論進行了激烈的批判。但是洛克代表的是自由主義，它同時否定國王的權力和國家的權力具有任何神圣的特性；盧梭代表的是民主主義或者說政治思想的浪漫主義，它否定任何專制的、神秘的權力，但與此同時又認為如果建立某種形式的民主權力、人民的國家，那么這種國家政權又可能再次獲得某種神圣的地位。

四、造成洛克和盧梭的政府理論異同的原因

洛克和盧梭作為近代杰出的政治思想家，對當時的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和資產階級反封建斗爭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但是他們的政治思想同中有異，各具風格，究竟原因何在呢?

首先，從家庭出生和個人經歷來分析，洛克出生于一個商人家庭，他的父親是小土地所有者，而且做過律師，是一個清教徒，1640年的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爆發時，他還是一個少年，經歷了革命的整個過程，他更是1688年的光榮革命的積極參與者，這段不平凡的經歷，使洛克的政治思想極為雄辯和富于智慧，但由于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最終以資產階級與新貴族的妥協而告終，這也使得洛克的政治思想雖完善但并不徹底的，仍然帶有封建制的殘余。也正是由于經歷了太長時間的戰亂，才使得他深思如何才能避免戰爭狀態。

盧梭出生于瑞士日內瓦一個鐘表匠家庭，自幼喪母，由姑母撫養，12歲就輟學了，在各種行業里當學徒。后來又在貴族家里當仆役、家庭書記、家庭教師，也作過貴族夫人的情夫，貧困和流浪的生活，使得盧梭能夠真正了解下層人民生活的苦痛，成為一名反對封建專制的頑強斗士，再加上他的浪漫主義天性，使得他很容易提出徹底的反封建理論，即建立實行直接民主制的資產階級共和國制。

其次，從時代需要來分析，洛克所處的時代，英國正憑借其海上強國的優勢，在全世界大力加緊掠奪海外殖民地，在國內推行“羊吃人”的圈地運動，資產階級原始積累過程加速了，“西歐首先是英國，已步步接近工業革命的門檻”。但是英國資產階級的力量還沒有強大到足以徹底推翻封建制度的程度，而對于既是思想家，又是政治家的洛克來說，采取妥協的君主立憲制以避免再度流血沖突，從而為英國的資產階級贏得和平發展的機會，無疑是最現實的選擇。

盧梭所處的時代，與路易十五的統治時期(1715～1774年)大致重合，當時專制制度陷入了全面的危機。1716年，法國政府收入只有7，000萬里弗，而支出卻高達23，000萬里弗，還有25億里弗的國債，國庫已瀕臨破產。政府為了維護王室貴族們的腐朽生活，不得不逐年增加稅收，1715年至1789年政府征收的直接稅(土地稅、人頭稅等)增加了67％，而間接稅在18世紀增加了兩倍，這些都加劇了農民與封建統治階級的矛盾。另外對外戰爭的失敗也加重了專制制度的危機。在18世紀歐洲各國的爭霸斗爭中，法國始終處于劣勢，特別是在七年戰爭中，法國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海外殖民地，專制政府再也不能以法蘭西民族的代表自居了。路易十五本人更是一個耽于享樂的昏庸之主，他曾說過：“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闭窃谶@種情況下，新的思想開始產生和傳播開來，為專制制度的滅亡敲響了喪鐘。壓迫最深才能反抗最烈，盧梭看透了法國腐朽沒落的社會本質，才提出了比洛克更為徹底的反對封建君主專制的政府理論。

正是由于不同的家庭出生、個人經歷和時代背景，才使得洛克和盧梭這兩位天才的政府理論家各自提出了許多美妙的設想，雖然觀點不盡相同，風格各異，但是這些政治智慧直到今天都還是我們值得珍惜和借鑒的思想寶庫。

責任編輯 張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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