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4年11月開始,福建泉州市從青海省民和、互助、湟中三縣成批引進402名農民工,以緩解日益緊張的“民工荒”。一年多過去了,由于各種原因,402名工人中已有近2/3的人員離去。
把豐富的內地勞動力資源向缺工的沿海勞動密集型企業轉移,本是資源互補、多方得利的好事,但好事的最終結果卻讓各方尷尬。為什么?記者就此進行了調查。
“我們要回家”
為了農牧民外出打工,勞動力輸出地政府可謂煞費苦心,可是,從青海到福建的大部分農民工卻不領這個情。2005年3月5日,民和縣委書記曹生淵帶領該縣總工會、就業局的領導,在泉州市總工會有關負責人的陪同下,到輝藝鵬禮品公司看望民和籍農民工,鼓勵他們安心在泉州工作。中午1時左右,準備離開的曹生淵一行在公司的大門口遭到20多名民和籍農民工的阻攔,一位18歲的民和農民工憤憤不平地對在場的記者說:“我們來的時候,政府說第一個月工資就可以拿800元,第二個月以后能拿到1000元以上,可現在每月只有500元出頭,七扣八扣就剩200多元了,抽煙、喝酒還不夠,哪還有錢寄給家里?政府說了那么多好聽話,把我們弄到這里來,既然掙不了錢,就要負責把我們送回家去!”
事后,經過反復談判,民和縣就業局局長許諾為堅決要走的14人購買返鄉車票。
據了解,民和是一個農業縣,也是一個貧困縣,全縣38萬人口中有33萬農民,富余勞力達10萬人,如何安置這些富余勞力、增加農民收入成了民和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重點。經過泉州市總工會牽線搭橋,民和縣第一批145位農民于2005年1月底到了泉州的三家企業打工。曹生淵說,這次他專門帶縣總工會、就業局等部門領導來泉州,就是想了解沿海地區企業用工需求,總結上次勞務輸出的經驗,為下一步擴大勞務輸出提供決策依據。
據曹生淵介紹,從2004年年底開始,青海省就開始大規模組織勞務輸出,民和縣從并不寬裕的財政中專門撥出了一筆經費用于先期的動員、組織,由于農民負擔不起去福建的路費,縣里為每位農民出資400元買了車票,并派人護送他們到泉州。
曹生淵給記者算了一筆賬:輸出一個農民工,每月只要匯回200元,干上兩年,一家人就可以脫貧。另外,外出打工還能開闊眼界,轉變觀念,增長才干,積累資金,為以后回鄉創業做準備。
青海省勞動保障廳駐閩勞務工作處主任馬成祥在泉州向記者介紹說:“青海省對輸出農民工高度重視,將其看成增強貧困地區‘造血’功能的一項重要舉措,目前青海在福建的務工人員有1000多名,省里希望2006年的總數達到4000人以上。
完成“蛻變”的西部牛仔
現年19歲的吳成義來自青海湟中縣,現在在泉州市文寶輕工有限公司打工。盡管他看起來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但一身整齊的工裝和帶著泉州口音的普通話,讓人絲毫看不出他曾經是西部農村的放牛娃。2005年1月,他和110個同縣老鄉坐火車輾轉數千里到了廈門,又乘汽車來到泉州,被分到泉州洛江精致文具有限公司和泉州文寶輕工有限公司工作。可一年尚未過去,吳成義在洛江公司的61名老鄉都回去了,文寶公司的49名同伴,目前也僅剩20多人。
“縣里統一組織到福建打工時,共有200多人報名,挑了110人,縣里對這件事很重視,出發時,是縣里的一個領導帶的隊,來這里的車費也是縣里出的,我們只掏了自己的飯錢。”吳成義對記者說。
“我在廠里負責機械操作,現在月收入有1200多元,每月寄回家800元,家里用我和我哥打工賺的錢,蓋起了300多平方米的二層樓房;在廠里我們6個人合住一間宿舍,有衛生間、浴室,吃的也不錯,和工友們相處得挺愉快,我已經適應了泉州的生活。”談到家鄉的人和事,吳成義有些許憂愁,他說:“這個春節我不回去了,廠里的生產不能停,回去要好多天,還要花錢,想家的時候給父母打個電話就行了!”
“剛來兩三個月的時候,老鄉們都在宿舍里談白天遇到的不順心事,談如何想家,經常談到深夜,越談越傷心,第二天大家便一起到廠里結清工錢,回家去了。當初我也和那些老鄉一樣,心情煩躁,想過回家,可后來一想,第一次出門就沒掙著錢,以后怎么辦?”吳成義說,現在自己基本適應了工廠里的生活節奏,覺得當一名每天朝九晚五的技術工人和以前在老家放牛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老家是很快活,但只是窮開心,這里雖然緊張,可只要努力干活,就能拿到工資。”
打工不是撿黃金
輝藝鵬禮品公司是接收民和籍農民工最多的企業,共有84人在這家公司打工。公司人事部負責人對記者說,農民工進廠后一般都要求先經過三個月的實習期,實習期每月保底工資是500元,等到技術熟練之后,按勞計酬,收入可達到700元至1600元不等。這些農民工到泉州時幾乎都身無分文,公司先墊支了伙食費和購買被褥的費用,因此在發放第一個月工資時,就扣除了這部分預付款,針對青海農民工的抱怨,這位負責人說:“這些人中男的大多愛吸煙、喝酒、唱歌,實習期的工資哪夠他們花?”
富麗禮品有限公司人事科負責人認為,青海農民工在他們廠的最大問題是抽煙。“我們廠是生產易燃易爆樹脂產品的,崗前培訓再三強調職工宿舍內禁止吸煙,但后來我們還是在宿舍床架的鋼筒內發現了大量的煙頭。不少青海工人對廠規不理解,還辯解說又不是學生,憑什么不讓吸煙?”
富麗禮品有限公司規定男工不能進女工宿舍。為這事,剛來不到一個月,這批工人就“鬧”起來了。工人們認為,廠里對其他省的員工談戀愛都不管,為什么我們進一下女老鄉宿舍就不行?當時這些工人和廠里的保安勤務人員僵持不下,一方非要進,一方決不讓進,最后廠領導出面說服,才解決這件事。
文寶輕工有限公司的張瀚邈說,這些青海農民工大多是第一次出家門,抱著一種急于求成的心態,總覺得沿海地區到處是黃金,輕輕松松就可以掙錢。一旦實際收入和期望值有落差,他們就會對企業和政府產生怨懣情緒。另外,很多走掉的人是因為不適應廠里的工作時間、工作制度、工作強度,“比如廠里明確規定,不能喝酒,可他們有的上班時間還帶著酒瓶子!”
在陣痛中長大
泉州市總工會副主席蔡金寶認為,閑散自由的農耕生活與現代企業用工機制之間存在銜接困難的問題,從農牧民轉化為產業工人要有一個過程,這一過程屬于“成長中的煩惱”“蛻變中的陣痛”,需要企業、輸出地政府、外來工多方共同努力,才能縮短這一進程。
“用工企業首先要關心外來工的待遇、用工時間和日常生活。”蔡金寶分析,泉州地區之所以出現“民工荒”情況,是因為有些企業用工不規范,待遇偏低,青海這一批務工人員以前從未出門做工,原先在家務農、放牧比較悠閑,來了之后,每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覺得太累了,休息時間不夠;青海人與泉州人的生活習慣相差很大,用工企業要在外來工的飲食安排上下功夫,初期企業適應員工,過一段時間后員工再適應企業規章制度。
“輸出地政府應有所為,有所不為。”蔡金寶對記者說,組織務工人員整體輸出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什么事情都由政府來操辦,就容易讓務工人員產生事事都依賴政府的心理,一旦他們的一些不合理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會埋怨,甚至遷怒于政府。“我覺得當地政府在組織勞務輸出時不能大包大攬,政府不能連路費都給包下來,要培養他們在市場經濟中的基本的成本意識、風險意識和競爭精神。”
蔡金寶對記者說,西部地區農民工外出打工起步晚、觀念轉變慢,不適應沿海地區的工作節奏,勞務輸出不能簡單地“扶上馬,送一程”,政府的主要工作應該是組織協調、提供就業信息和加強崗前培訓,盡快地實現身份轉變,適應工業化大生產的要求,增強就業競爭力。同時,要充分發揮各種勞務中介機構的作用,規范和鼓勵其在合法、公平、誠信的前提下參與勞務輸出,承擔起組織、培訓、輸送、服務等轉移地方剩余勞動力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