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坐上三輪車時,我的心情灰暗到極點。
那時我剛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工作,每到傍晚時,就被想家的孤獨感重重包圍。那天,一個客戶不講理,我又受到老板批評,餓著肚子拖著疲憊的雙腿,想到又要回到狹小的租房中過夜,我真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猛烈的暴風雨,讓城市的面容變得模糊起來,道旁的樹葉不時被卷到街面。三輪車夫是個中年男子,彎著腰,逆風蹬著車子。風雨斜向襲來,他穿著一雙舊解放鞋,那鞋和半截褲子已經濕透了,不停地往下淌水。我抱臂縮在座位一角,抑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拐進一條胡同,路上不時有水坑,三輪車小心地避繞著。風雨因建筑的遮擋,稍稍減弱一些。忽然,我聽到一串鳥鳴,不知從何處傳來。在城市里,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鳥叫了,在充斥著刺鼻尾氣的城市里聽到鳥語,我一時竟懷疑是自己的錯覺。然而又有幾聲,是清脆的啼囀!
我探出頭,側耳細聽,想判斷那鳴聲來自何處。那叫聲沉寂了好一會兒,在我準備放棄時,那清脆的聲音再次傳來,而且我聽出就來自前方。這一次的聲音,竟是另一種鳥的鳴聲,好聽,卻無法形容出來。我往前看了看,除了灰蒙蒙的天空和低矮的屋檐,前面什么也看不到。我想,興許是誰家養的鳥吧。
接著又是一串啁啁啾啾的聲音,細碎繁復,那樣動聽!我終于忍不住向前問道:“師傅,你聽到鳥叫聲嗎?”那車夫頭也沒回,說:“沒有哇。”我覺得奇怪,明明聽到很多鳥鳴呀。
車子拐到一個上坡,許多磚塊墊在渾黃的水坑中。車夫把身子彎成弓,奮力地蹬著,直到終于上不去,他跳下車,踩進水中,拉著車子前進。我要下車,被他拒絕了。
到了平坦些的路面上,風雨終于小了許多。這一回,我真切地聽到了一串鳥鳴,來自不遠的地方。我問車夫:“是你車上有鳥在叫嗎?”車夫轉過頭來,汗水和雨水把他的頭發弄得濕漉漉的,他笑著,終于說:“是我的口哨!”
我大感驚奇。一路上我們聊天,才知道,這車夫還真是有一嘴的絕活,他不需借助東西,能吹出幾十種動物的聲音來!問到他家的情況,他才說道,他和妻子雙雙下崗已經幾年了,孩子正上高中,明年高考,一家就靠自己蹬三輪車掙錢。說到孩子,他高興起來:“成績不錯呢,我叫他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我日夜蹬三輪車給他攢學費也愿意!”我說:“你口哨吹得這樣好,可以到路邊擺攤賣錢呢!”車夫回頭笑著說:“那可不行,這是高雅玩意兒,不能糟蹋了!”
快到住處的一段路,柳條依依,風雨已停,傍晚的天空反倒有些亮起來,空氣里有一種綠意的清新。我心情如天空一樣漸開,久久沒有說話,細心聆聽一串接一串動聽的鳥鳴。
下車的時候,我多給他10元錢,他不收。我說:“你的口哨真好聽,謝謝你。”他說:“你要是喜歡,當我免費贈送的禮物。”他踏車遠去時,我記住了他的車牌號0101。
在這個城市,也許你也遇見過這個吹口哨的三輪車夫。多少年了,我在這城市深深扎根,每當我看見三輪車,就心生一種親切的溫暖,是一個信念給了我努力生存的勇氣:不管風雨有多大,沒什么可以封擋你的口哨。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