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絡到現實，歷經艱難的姐弟戀從激情相愛走到激情殺人

２００５年３月２６日夜晚，黑龍江省柴河林業局發生了一起家庭殺人案。妻子楊琴將熟睡的丈夫大招殺死在床上，并將其生殖器割了下來。一對遠隔千山萬水，自網上相識，又相愛四年，歷經貧困壓力，堅決走到一起的年輕人，為什么會在結婚生子，過上了渴望已久的安寧日子后，卻反目成仇，以致發展到惡性殘殺？２００５年９月，本文作者對關押在柴河林業公安局看守所的楊琴進行了采訪。下面是她的口述。

一１９７８年９月１４日，我出生在貴州省金沙縣。家里除了父母，還有一個哥哥。哥哥殘疾，手腳不便。從我記事起，全家就籠罩在不安的陰影下，主要原因是我的父親是個喝酒成癮的酒鬼，他一喝醉，就打母親，等我和哥哥大了點，就開始打我們，有理由沒有理由，都會動手。

多少個夜晚，躺在床上，我只能默默地流眼淚，心里充滿了對父親的憤怒和對母親的同情。從上學開始，我就不大喜歡交朋友，因為交了朋友，自然就會有人問我的家庭情況，她們也許會來我家里玩，想想這些，都讓我害怕。但我的心里，卻對很多同學充滿了羨慕，走在街上，看見人家一家幾口人快快樂樂有說有笑的樣子，我就會想，為什么我的命這么苦？

父親因為常年喝酒，身體不好，收入也少。家里幾乎全靠母親一人撐著，雖然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兒，卻并沒有無憂無慮的幸福童年，很早就開始替母親分擔憂愁和家務了。

見慣了母親在無人的時候哭泣，看多了她一個人維持家庭的辛勞，我的心里對幸福家庭的渴望簡直到了極點，那時最大的人生理想，就是能有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對我來說，它的意義遠遠大過了考大學，找個好工作，賺很多很多的錢。

到了我十六歲的那年，父親終因喝酒酒精中毒，死在了醫院。對母親的哀其不幸，使我對父親的去世沒有一點點的傷感。因為他的存在，讓我十六年的日子過得沒有陽光雨露，只有恐懼和憤怒。父親火化的那天，攙著母親從火葬場出來，我跟母親說：“你總算是解脫了。”

母親呆呆的，良久，才大放悲聲，哭得撕心裂肺地對我說：“丫頭，你不能再走你媽的路啊，女人這輩子，要是嫁錯了人，可就什么都沒有了。”

二１９９５年，初中畢業后，我沒繼續讀書，聯系到了云南建水去打工，在餐廳里做服務員。工作很累，但我覺得挺開心。

一晃就到了２０００年９月１５日，是我生日剛過完的第二天，那天餐廳停電了，不能營業，一個跟我一起打工的女孩叫我去上網，說找人聊聊天去。我就跟她去了，進了一個聊天室，因我不會用電腦，更不知道怎么跟人聊，有些慌亂。這時，聊天室里的一個人點了我的名字，說他是網管，讓我把手機號告訴他，他來教我怎么上網。我就給了他。但當時和他并沒有說幾句話，他好像很忙。我也沒再多待，到外面轉了轉，就回了宿舍。

晚上１１點多，這個網管突然又給我來了電話。他問我名字，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又夸我聲音好聽，說想跟我交朋友。那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平時見到這樣主動套近乎的男孩子我是覺得很輕浮的，并不會答理他，可他給我的感覺，就讓我特別的溫暖，就好像一個可愛的小孩子在纏著我一樣，一下子就把我內心很溫柔的那一面給調動了起來。不知不覺，我就說起了自己的身世。聽我講一段他就跟著說：“你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可憐的姑娘……”完了還說：“要我在你身邊該有多好啊。”“別怕，以后有我呢，我會好好疼愛你的。”他說他叫大招，家在牡丹江，跟母親一起在做煤氣灶生意。

從那天以后，他常常給我打電話，我們真的相戀了。他小我三歲，有時候他會叫我姐姐，他說：“姐，就讓我們兩個孤獨的人，從此以后互相安慰吧。”

我想，他是喜歡被人呵護照顧的感覺吧。我大他一些，他在心理上就覺得無論是愛還是被愛，都能自然而然地接受。他喜歡聽我教育他，有時候也會開導我，我們在電話里來來往往，轉眼就到了冬天。

為了賺更多的錢，我除了延長平時當班的時間外，連廚房里洗碗打雜的活都攬了過來。每天早上，不到６點，我就去餐廳做清潔，洗菜擇菜，客人來了就做服務員，端茶倒水，每天晚上不到１２點，我從沒有結束過工作。跟我一起的姑娘們都覺得我是瘋了，但我沒有辦法，餐館打工的工資本來就低，我要是不加班，多掙點外快，就存不夠讓大招來建水的路費。那是整整一千二百塊錢啊。我告訴他，我在給他攢錢，就不能多打電話了，他央求我，每天就說一兩句，為了這一兩句，我總是午夜１２點后才去電話亭里，能便宜點兒啊。

終于到了２０００年１２月２６日，大招可以來看我了。為了他的到來，我租了一間小房子，在床頭我用他給我郵寄來的二十張照片，拼了一個愛字。那時在心里，我是認定就跟他一輩子了，他也總是說，會對我好一輩子。我們兩個說起情話來，就像玩過家家玩得癡迷的小孩子。轉眼就到了春節，我把他帶回了貴州老家。沒有想到的是，母親堅決反對我跟他來往，她不能想象我以后也許會因為結婚而離開她的身邊，而且，對我們在網絡上認識的過程，充滿了懷疑。在家里，長這么大，我和母親頭一次鬧得不歡而散，年沒過完，我就和大招又回到了建水。

不知道為什么，也許就因為自己比大招大幾歲吧，我總是對他忍讓有加。現在想想，我是在我們戀愛的初期，就給他埋下了一個驕縱的種子，他可以毫不顧及我的感受，而我，卻從來都要為他想到點點滴滴。

對他來說，這場姐弟戀，除了情感的享受和歡娛外，還有被溫柔照顧和體貼的滿足。尤其是在建水，遠離他家的地方，他的不懂事和對我的依靠，幾乎勾起了我所有的女性情懷。他依賴著我，我就依賴著他對我的依賴，覺得這滋味特別的甜美。怎么愛他都愛不夠。他不想出去打工，我也從不勉強他，寧可自己一個人沒日沒夜地在外面辛苦，也就讓他躺在床上睡大覺。無論他做什么，我的愿望就是只要他高興就好。

這樣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５月，他想家，回東北了。

很多人都說網戀有多么可怕，可我跟大招卻覺得很幸福。他夏天時還來過一次建水看我，然后又回去了。說讓我等著他，他會娶我。到了１０月，大招果真給了我一個電話，說他家開始做木材生意了，他也忙了起來，生意還不錯，讓我去東北。

我想，這一去可能就要結婚了。我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母親一聽就開始大哭，大招也給我母親打電話，說他肯定會對我好，讓她放心。那個時候，母親的哭聲對我已經不算什么了，當時就想，就算大招是在地獄里叫我，我也愿意去。去的時候，就裝了五千塊錢，等到了沈陽，四千塊給大招買了臺電腦，當時也想得簡單，他喜歡玩游戲，就讓他在家里玩吧。

去東北沒多久，我和大招就領了結婚證。說起來從網絡走到現實，又隔著千山萬水，仔細想來，總覺得是那么不可思議。隨著他家里生意做得越來越順，我們的日子也過得漸漸好了起來。最初的艱難過去了，特別是２００３年年底我懷孕后，就待在家里，專心準備當母親了。夢寐以求的幸福終于讓我盼來了。

三她叫小紅，是大招從小就認識的朋友。小大招三歲，一直很喜歡大招。在建水時，大招就跟我說起過她，但大招對她沒好感，說那女孩子騷得不行，整天就想勾引男人。小紅在一個洗浴中心做按摩女，因了這個職業，變得更加拿捏風騷。我到東北后，她還是常常給大招打電話，大招也不避我，當著我的面就接，跟她也胡說八說，有時候不客氣，還會罵過去兩句。

我總覺得，我和大招的感情，與以前有些不同了。一方面，隨著他生意越做越好，從前對我的依賴漸漸消失了，另一方面，他和小紅這么曖昧地拉拉扯扯，已經表明了對我的厭倦和淡漠。我們最開始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沒有了，我開始懷疑是否因為我比他歲數大，他嫌棄起我來。

事實似乎很快就得到了驗證。那是２００５年３月１０日，大招進木材剛回來，進到家里臉色就不太好。孩子也不抱，話也不說，直挺挺地就躺在了床上。我以為他累了，湊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他不耐煩地轉過了身，我就問：“你怎么了？”

他說：“離婚吧。”

從那天開始，他不理我了，白天黑夜地不著家。我找不到他，抱著那么小的孩子就在房間里轉。

３月２６日早上，他對孩子說：“寶貝，爸爸走了。”沒有跟我說話，到了晚飯時，我忍不住了，給他打電話，通了，可他就是不接。

我那天是第一次，對小紅和大招產生了非常強烈的恨意。

８點多時，大招回來了。在一個人輾轉反側的幾個小時里，我已經有點歇斯底里了。他一進門，我就直接問他，是否還愛著我。大招沉默了足有二十分鐘，然后說，不愛了。

大招又說，他愛上了別人，對不起。

我抱著孩子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求他，讓他看在孩子分上，不要離婚。大招比起前幾天，平靜了很多，一副鐵定了心腸的樣子，說道：“沒辦法了，現在我就愛上別人了。”我說：“是不是小紅，你愛上她什么了？”大招輕輕松松地說：“愛上她的肉體了。”我不知道這段時間他們在一起發生了什么，她又用什么樣的事情讓他發生了那么大的改變。一瞬間，這個男人不僅在肉體上讓我覺得陌生，他整個人都使我覺得下賤得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個大招了。此刻，除了對他的恨還有無盡的傷心，這場婚姻，已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

這時，大招說他餓了。我說我出去買吃的。說這些時我很平靜。從外面買了點東西，路邊就是藥店，我走進去，要了三盒安眠藥。營業員覺察不對，讓我拿處方，我說沒帶。當時是想給大招做完吃的，我就自殺，還想到該給他留一句話，以后最好找個能對孩子好點的女人當老婆。

進廚房前，我跟大招說：“離吧，三天后你就能得逞了。”

沒兩分鐘，就聽見他和那個女人打起了電話。在商量離婚的事，還說不要孩子。話說得很清楚，完全是給我聽的。我手一個勁地在抖，渾身都在冒冷汗。吃完飯，大招睡了。孩子也睡了。我抱著頭坐在房間里發呆，放在桌上的手機卻來了短信，正是小紅。這個時候，我已經忍無可忍了，抄起大招的電話就給那個女人打過去。我說：“世上那么多男人，你為什么偏偏要找他？”

此刻的小紅，完全是勝利者的姿態，無論是笑還是說話，都帶著居高臨下的口氣。她說：“你老公說你老了，生了孩子后變丑了。我是愛他的，希望你真心祝福我吧。怎么，聽他說你們三天后離婚是吧，那天是星期一，三天后我就拿著戶口本在民政局門口等著你們。”

這個電話，無疑將一直在我心頭的大火燃燒到了極致，我已到了完全喪失理智的地步。

我沖進廚房拿了把砍骨頭的刀子，走出來，站在床邊，吻了他一下。然后掀開了被子。我對熟睡中的大招說了一句，我們在另一個世界相見吧，就沖他砍了下去。

殺死了大招，我抱著孩子躺在了他的胳膊上。反鎖了門，搬來液化氣瓶，打開。這個時候，我的心里只想快點了斷，連等煤氣上來的工夫都忍受不了了。我拿了刀子過來，捅自己的心臟，刀子見了血，彎了，又拿砍刀割自己的手腕。血立刻濺得到處都是。

昏迷中，突然想到了母親。這可能是人臨死前的本能吧，想到來東北前母親的哭聲，想到父親火葬時她對我的叮嚀，眼淚，和著血水，讓我痛到無法再痛。

我的人生，竟然走到了這樣一個境地。悲劇，又是在什么時候已埋下了伏筆？難道和大招相識的那個晚上，我們已經在開始一場不成熟的愛情？難道，在戰勝了距離和年紀的橫亙后，我的內心，一直卻從來沒有走出過愛他愛到放棄了自己的陰影？

編后語：

２００５年９月２９日，法院宣判：楊琴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開庭時，楊琴長跪在年邁的公婆面前，表達著悔恨自責的心情。二位老人抱著幼小的孩子，面對殺死兒子的兒媳，痛哭失聲。權衡再三，大招的父母書寫了撤訴狀，撤回對楊琴提起的刑事附帶民事起訴，放棄對楊琴的民事賠償請求，同時上書法院，請求從輕判處楊琴。

楊琴的悲劇，正像她自己最后總結的，一方面有網戀的不成熟，一方面還有對大招的太多溺愛，以致愛到失去了自己。而這兩方面的原因，卻只是因為一個最根本的心結，她一直沒有解開，那就是她和大招的姐弟戀。

兩人戀愛時，她就覺得自己配不上大招，但因為大招沒有錢，又來到建水，需要在經濟和精神上都依賴她，楊琴才在這種關系里找到了自信。為了培養大招對她的依賴，她甚至縱容大招的好吃懶做，她以為這就是愛情，殊不知卻是在拿自己做女人的被尊重和被愛護換取著大招的感情。這樣的情感，注定了一開始就是不平衡的：她可以為他付出，而他卻沒有習慣替她著想。所以，一旦結婚，大招在經濟和人格上獨立起來后，這個平衡就被徹底打亂了。大招依然習慣著怎么快樂怎么來，而楊琴則陷入了患得患失的境地。她沒有想到這是大招的惡習，相反，當她感受不到大招的依賴時，就覺得愛情也失去了。而在她的心里，愛情的存在，又一直和她比大招年齡大密切相關，一開始的年齡上的自卑，就又冒了出來。如果楊琴不是特別在乎這些的話，最終也不會因為小紅的那幾句話，徹底喪失理智。

所以，再美再好的愛情，也要建立在自愛自立的基礎上。而再關愛再相互需要的夫妻，也要理智平和地留給對方獨立的成長空間。

只有當他是他、你是你時，才不會因為外界的刺激，就要輕易走到兩敗俱傷的地步。楊琴的悲劇，是否也能同樣給那些以為一味地奉獻就是愛情的女人一個警醒呢？

編輯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