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現代的道德變遷體現出轉型時期和過渡階段的一般特征,主要是革故鼎新#65380;新舊雜陳#65380;中外混合#65380;多維度價值理念的并存等#65377;這些道德變遷體現了辛亥革命以來,文化改革所取得的成果#65377;但是這些道德變遷是不平衡的#65380;緩慢的和不徹底的#65377;
關鍵詞:道德變遷;中國;現代
作者簡介:柴文華(1956-),男,安徽渦陽人,哲學博士,黑龍江大學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現代中國哲學和中國倫理文化研究#65377;
基金項目:國家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中國道德變遷史”,項目編號:01JA720051;黑龍江省社科規劃重點項目“傳統美德與當代社會的實證研究”,項目編號:04A-003
中圖分類號:K2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6)05-0117-07收稿日期:2006-02-20
中國的現代社會依然是處于一個由農業文明向工業文明轉型的時代,其經濟#65380;政治#65380;文化上呈現出一種錯綜復雜的狀態,在道德的變遷上也是這樣#65377;中國現代的道德變遷體現出轉型時期或過渡階段的一般特征,主要是革故鼎新#65380;新舊雜陳#65380;中外混合#65380;多維度價值理念的并存等,表現在人們生活習俗和道德意識的諸多方面#65377;
一#65380;革除陋俗
在漫長的封建時代,中國形成了不少丑陋的習俗,嚴重危害人們的身心健康,比如女人纏足#65380;男人扎辮#65380;吸食鴉片#65380;賭博#65380;繁雜的婚禮喪禮等#65377;晚清以后,特別是1912年以來,這些陋俗的危害被人們所認識,并逐步得到革除#65377;19世紀末,在全國各地,如廣東#65380;上海#65380;湖南#65380;江蘇#65380;福建#65380;四川等,先后成立了不纏足會#65380;戒鴉片煙團體#65380;剪辮團等組織,推進了革除陋俗的進程#65377;辛亥革命以后,這些活動有了重大的進展#65377;孫中山先后頒布過禁止纏足#65380;禁止吸食鴉片等訓令#65377;國民黨統治時期,纏足#65380;吸食鴉片#65380;賭博#65380;繁雜的婚禮喪禮等陋俗都在革除之列#65377;當時不少統治者頒布了某些改革措施#65377;如1933年,廣西省政府頒布了《廣西省改良風俗規定》,其中包括喪俗改革的內容:“死者入殮,除衣衾各物外,不得附用各種珍玩果品”,“喪家不準雇用僧尼道巫以作法事”,“祭品以香燭#65380;蔬果為主……最多均不得過銀五元”,“喪家停柩在堂,以速葬為主,不得過五日”#65377;1936年,四川政府《婚喪儀仗暫時辦法》規定:“婚喪不得沿用含有封建色彩或迷信性質之儀仗,違者由地方主管機關分別予以銷毀或沒收之處分”[1](P304-305)#65377;不少進步人士還發起成立各種革除舊俗的團體,如宋教仁#65380;蔡元培等領導的社會改良會,其章程中提出了許多具體的民俗改造主張,包括:不狎妓;不置婢妾;提倡成年以后有財產獨立權;提倡個人自主不依賴親朋;實行男女平等;提倡廢止早婚(男子19歲以上,女子17歲以上始得嫁娶)及病時結婚之習;提倡自由結婚;承認離婚之自由;承認再嫁之自由;不得歧視私生子;提倡少生兒女;禁止對兒童之體罰;對于一切傭工不得苛待(如仆役#65380;車夫#65380;轎夫之類);戒除拜門#65380;換帖#65380;認干兒女之習;提倡戒除承繼#65380;兼祧#65380;養子之習;廢跪拜之禮,以鞠躬#65380;拱手代之;廢大人#65380;老爺之稱,以先生代之;廢纏足#65380;穿耳#65380;敷脂粉之習;不賭博;在官時不受饋贈;一切應酬禮儀宜去繁文縟節(如宴會#65380;迎送之類);年節不送禮,吉#65380;兇等事不為虛靡之饋贈;提倡以私財或遺產補助公益善舉;婚#65380;喪#65380;祭等事不作奢華迷信等舉動,其儀節本會規定后會員皆當遵守傳布;提倡心喪主義,廢除居喪守制之形式;戒除迎神#65380;薦醮#65380;拜經及諸迷信鬼神之習;戒除供奉偶像牌位;戒除風水及陰陽禁忌之迷信;戒除傷生耗財之嗜好(如鴉片#65380;嗎啡及各種煙酒等事);不可有辱罵#65380;喧鬧#65380;粗暴之行為;提倡公墳制度;提倡改良戲劇及諸演唱業;戒除有礙風化之廣告(如春藥#65380;打胎等)及各種印刷品(如春畫#65380;淫書等)[2](P378-379)#65377;他們主張對方方面面的舊俗進行全面改革#65377;
辛亥革命至1949年期間,革除舊俗取得了重要成就#65377;黃炎培在《我親自經歷的辛亥革命事實》中說,社會風俗人心,在某些部分看來,辛亥革命以后和以前大大改變了#65377;所有卑賤#65380;頹廢#65380;放蕩行為,有些減少,有些完全消失了#65377;具體來說:1.很少見口頭上#65380;書面上被稱或稱人“大老爺”#65380;“老爺”#65380;“少爺”;2.磕頭#65380;“三跪九叩”#65380;“打請安”沒有了;3.男子一律剪辮子,女子裹腳從此解放了,已裹的放掉了,已經裹小的也放大,社會上很自然地一致認定,1912年以后生下的女兒,一概不裹腳;4.鴉片風沒有一時消滅,但較辛亥革命以前漸減,大家認為這不是一件體面的事(辛亥革命以前一般認為鴉片癮越大,越體面);5.滿族倡始漸及漢族的男妓,辛亥革命后逐步地消滅#65377;總之,辛亥革命無數頭顱所換來的,除推翻封建帝制外,廣大民眾的體格#65380;品格相當地提高了[3](P68)#65377;這種舊俗的革除雖然主要集中在城市,但也不僅僅限于城市,農村也受到很大影響#65377;李景漢在1928年至1932年間,對河北定縣的社會狀況進行了調查,其中涉及到不少風俗改革方面的資料#65377;首先,定縣也成立過各種革除舊俗的組織,如“天足會”,成立于1913年#65377;縣知事為正會長,教育局長#65380;警察所長為副會長,各機關士紳為會員,都是名譽職#65377;正副會長掌理召集開會及督促調查事宜#65377;規定每月一號假借勸學所開會,討論放足事情#65377;派女調查員6人,分區調查,到各鄉各村勸人放腳,勸父母不給女孩纏腳#65377;月查車馬費20元,共120元,后來規定法律,纏足罰款,當時各村女子放足實居多數,13歲以下的女孩,幾乎沒有纏足的#65377;分會地點,在各村公共地方#65377;再如“改良風俗會”,成立于1915年1月,目的在改善本村的風俗#65377;改良風俗的職權,由村公所執行#65377;村內已認為應實行的事項有:1.男非滿20歲不娶,女非滿16歲不嫁;2.女不準纏足,其已經纏而未滿16歲者,得一律放腳;3.喪事的照廟說書念經糊紙人等項,概行禁止;4.過年勞酒應注重陽歷,貼寵#65380;門香,一律禁止;5.除喪事死者的子女,仍遵行舊禮,其余慶賀吊問,概行鞠躬,禁止跪拜等#65377;其次是定縣婦女纏足惡習已徹底革除#65377;1914至1915年孫發緒為定縣縣長,強行禁止女子纏足,自村中領袖人的家庭做起,推廣全村#65377;凡違章暗纏而被查出者不但罰錢而且唯村長是問#65377;在1929年曾調查東亭鄉515家女子纏足和天足的人數,除未達纏足年齡之294個小孩外,其余1442個女子中纏足者909人,天足者533人#65377;值得注意的是,5至9歲的169個幼女完全是天足,已無一纏足者#65377;10至14歲的161個女子中只有9個纏足的,15至19歲的149個女子中亦僅有29個纏足者#65377;可知在各年齡組內纏足者占總人數的百分比自幼女起至老年婦女逐漸增高,由百分之零漸增至5.6%,19.5%,59.7%,直至40歲以上婦女組的99.2%#65377;反過來說,就是纏足最多者不過是已經沒有辦法校正的年長婦女,青年婦女中天足甚多,幼年女子已經是完全天足#65377;定縣還流傳有“大腳板,刮唧唧,到了婆家不受屈”的歌謠,反映出農村婦女對放足的歡迎#65377;再次是其他陋俗也得以革除#65377;在1929年對東亭鄉的調查中,515家中僅發現3個尚留發辮的男子,他們的年齡分別是46#65380;48和55歲#65377;吸鴉片的多是鄉村富戶,占數極少#65377;有的村子吸鴉片煙的有一兩家,有的村子有三四家不等#65377;還有許多村子調查不出來有吸鴉片的[4](P111-404)#65377;
二#65380;破除迷信
破除迷信也是革除陋俗的一個方面,它在晚清時期就已經出現,也一直是1912年以后移風易俗的主要內容和這一時期風俗發展的一條基本線索#65377;到了20世紀20至30年代,迷信的地盤已日趨萎縮,人們的迷信心理已相對淡漠#65377;據1933年刻本《閩侯縣志》,福州共有已知修建年代的寺廟95所,而興建和重修于1912年以后者,竟無一所#65377;據1924年旅滬同鄉會鉛印本《定海縣志》記載,定海有修建年代的廟宇共146所,其中修建于光#65380;宣時期的29所(占19.87%),而修建于1912年以后的僅8所(占5.48%)#65377;在1912至1949年的各地方志中,常可見到“僧道祈禳之風漸息”,“偶像之拜,形家之言,巫盅之禍,日見消滅”,“禳災祈福,祠祀鬼神漸廢”之類的記載#65377;作為各種神像置放場所的寺廟,在信仰者心目中本應視為圣地,可是,1912年以后許多寺廟被毀或改作它用,并沒有激起信仰者的義憤,也沒有出現群眾性的護廟運動,這不能不視作民間傳統迷信心理式微的表征#65377;凡帶有宗教迷信#65380;盲目信仰性質的舊節令習俗,在1912年以后也逐漸式微或被廢除#65377;遷安縣“七月十五,為‘盂蘭盆會’#65377;向年有僧道薦醮,投放河燈,以救溺鬼,近數年其例廢除”#65377;完縣“三月二十日,祀雹神(廟在北坎,舊日演劇四班,今漸衰落)#65377;三月二十日,祀城隍(今改建設局#65380;祀事久廢)……四月二十八日,祀蕩王(廟在關東,今久廢不行)……五月十三日,祀關帝(舊于是日必演劇致祭,改革以后,迄未舉行)”#65377;新河縣“十月朔日,祭祖先#65377;是日城隍輦出巡游(此舉今廢)”#65377;“清明日,士女頭戴柳枝,拜掃祖塋#65377;城隍是日出巡,會末人舁之游郊外(此舉今廢)#65377;”昌黎縣“三月三日……官請城隍神像出門,祭于厲壇……不舉行矣”;“七月十五日,是日為‘中元日’,官祭厲壇,如清明#65377;民國亦不舉行矣”;“十月初一,城隍出巡,官祭厲壇,今亦廢矣”#65377;臨晉縣“申月十五日,為‘中元’,清制于此日祀厲壇,今廢”#65377;義縣“五月五日,是日清晨,邑令偕同班房等詣城隍神前拈香畢,用轎舁城隍木像出巡,游行街市,邑令等步從于后,返歸木像于神所,禮畢皆散,今廢”[1](P173-174)#65377;
三#65380;西俗的影響
西方習俗是中國近現代革除舊俗的重要參照點和動力資源#65377;隨著西方經濟#65380;政治#65380;文化的不斷傳入,西方的一些生活習俗也在中國扎下了根,推動了中國舊有生活習俗的改良#65377;
首先是金錢崇拜的出現#65377;隨著工商業的發展,金錢逐步成為衡量人們社會地位的標準和尺度,在擇偶上也出現了“有女快嫁金山客”的現象,這是對傳統的宗法等級制度的挑戰#65377;
其次是在衣食住行以及娛樂方面的西化現象#65377;20世紀20至30年代的北京,“舊式餑餑鋪,京錢四吊(合南錢四百文)一口蒲包,今則稻香村谷香村餅干,非洋三四角,不能得一洋鐵桶矣#65377;昔日抽煙用木桿白銅鍋,抽關東大葉,今則換用紙煙,且非三炮臺政府牌不御矣#65377;昔日喝酒,公推柳泉居之黃酒,今則非三星白蘭地啤酒不用矣”[5](P3)#65377;在城市,隨著西風的強力熏染,交際舞已較為流行,成為中上層人士重要的娛樂方式#65377;上海一品香旅館率先舉辦了以中國人為主的交際舞會,吸引了不少會跳此舞的中國人參加#65377;在飯店#65380;旅館和一些娛樂場所以及夜總會的帶動下,交際舞在中國逐漸流行開來,成為深受人們青睞的時髦舞蹈#65377;一些大飯店不僅經常舉辦舞會,而且還通過各種方式加以宣傳,如北京六國飯店的大門口,就長期貼著贊美交際舞的春聯:“以安賓客,以悅遠人”#65377;為滿足客人的需要,各飯店還招募大量舞技上佳的舞女,對于不會跳的人則派專人進行輔導,對于羞怯的賓客則進行鼓勵[6](P363)#65377;辛亥革命后,“革命巨子,多由海外歸來,草冠革履,呢服羽衣,已成慣常,喜用外貨,亦無足異#65377;無如政界中人,互相效法,以為非此不能側身新人物之列”#65377;“官紳宦室,器必洋式食必西餐無論矣#65377;”草帽乃西方紳士之標志,“今夏購草帽之狂熱,況較之買公債券認國民捐,躍躍實逾萬倍”[1](P180)#65377;
此外還有西方婚喪習俗的熏染#65377;雖然舊有的婚喪禮俗還有很大的市場,但也出現了婚喪禮俗方面的西化現象#65377;如集體婚禮的出現,蔣偉國在《民國三教九流》中曾經描述過1935年4月2日在上海舉行的首屆集體結婚的盛況#65377;又如離婚的日益自由#65377;封建時代只允許男子休妻,而決不許婦女自動提出離異,法律#65380;規約#65380;習慣從各方面都嚴格保證這一點#65377;辛亥革命時期的思想解放運動及婦女運動,迫使社會做出有限度的讓步,以至1912年之后,情況發生了變化#65377;如浙江遂安縣,“近自婦女解放聲起,離婚別嫁亦日漸多”;鎮海縣,“離婚之案,自民國以來,數見不鮮”;鄞縣,“邇來則離婚之風漸行”#65377;有人在1922年對自己的53對親戚進行了調查,發現其中的9對已離婚#65377;至30年代,離婚自由之風已吹到工商界及一部分自由職業者中#65377;在喪俗方面,逐步引進了西方的“公墓”制度等習俗#65377;總的來說,1912年以后對舊式喪禮的改良雖比不上婚禮那樣深刻#65380;廣泛,但從其基本價值取向和新喪禮基本程式中可以看到,西方喪葬習俗滲入的現象還是比較明顯的#65377;這在各地志書中都有所反映#65377;如吉林省“有以青巾系臂代喪服,或不喪而白其衣或鞋帽者”#65377;呼蘭縣,原喪禮“蓋三日始去髻發而服制服,今俗即日成服”#65377;薊縣“從前有延僧道唪經#65380;糊紙張以表示盡人子之心者……多半廢止”#65377;灤縣,“喪禮率沿舊制#65377;較前稍異者,則為黑紗與花圈也”#65377;德清縣,“喪葬戒鋪張或改用西禮,臂黑紗或黑布”#65377;這一時期的喪禮有不少是不中不西的,僅以送喪禮儀來說,“上海的習俗,出殯的時候,和尚#65380;道士,走在一大排,中國音樂#65380;外國音樂#65380;笛子#65380;喇叭#65380;鑼鼓#65380;洋鼓#65380;洋號,鬧上幾大隊,叫上幾十輛馬車#65377;女人走不動坐馬車,男人走得動,也坐馬車#65377;親朋送葬,不是親朋,也要多約些來送葬#65377;這哪里是出殯,這是約人逛馬路”#65377;1928年10月20日,南京國民政府內政部公布了《公墓條例》#65377;該條例規定,市#65380;縣#65380;政府#65380;私人和私人團體都可以設置公墓#65377;公墓應設于市#65380;村附近,并與工廠#65380;學校#65380;公共處所#65380;住宅#65380;水源#65380;道路有一定距離#65377;其面積#65380;深度由市縣政府統一規定#65377;各墓左右不過六尺,前后不過十尺,各墓有標號,并有人管理#65377;碑上須注明姓名#65380;籍貫#65380;殃葬年月日#65377;非經墓主不得起掘#65377;這一規定幾乎是照搬西方國家的公墓制度#65377;盡管南京國民政府對實行公墓制較為熱衷,但是,各地對此積極性不高#65377;鑒于真正實施者極少,1935年3月,南京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行營公布了《提倡公墓辦法》的電文,該電要求各省市政府從速籌設公墓[1](P302-309)#65377;
四#65380;道德觀念的變化
與生活習俗變革相一致,中國現代的道德觀念也發生了許多變化,人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傳統道德觀念的負面效應,接受和提倡一種以西方科學#65380;民主#65380;自由#65380;平等為基礎的道德觀念,胡適的“健全的個人主義”#65380;陳序經等人對西方個人主義價值的提升#65380;吳稚暉等人的“理智感性主義”等都是這方面的反映#65377;在兩性倫理方面,人們繼續沖擊“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男女平等#65380;婦女解放#65380;婚戀自由等一系列道德觀念逐步樹立了起來#65377;
李大釗1920年發表過一篇文章,題為《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65377;在這篇文章中,他批判了孔門倫理,揭示了近現代道德觀念變遷的事實以及原因#65377;李大釗指出,兩千余年來支配中國人精神的孔門倫理,都是損卑下以奉尊長,犧牲被治者的個性以事治者#65377;孔子所謂修身,是使人犧牲他的個性#65377;犧牲個性的第一步就是盡“孝”#65377;君臣關系的“忠”完全是父子關系的“孝”的放大體#65377;在夫婦關系方面,女子要守貞操,而男子可以多妻蓄妾;女子要從一而終,而男子可以細故出妻;女子要為已死的丈夫守節,而男子可以再娶#65377;就是親子關系的“孝”,母的一方還不能完全享受,因為是隸屬于父權之下的,所以女德重“三從”,“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65377;孔門的倫理道德,于君臣關系,只用一個“忠”字,使臣的一方完全犧牲于君;于父子關系,只用一個“孝”字,使子的一方完全犧牲于父;于夫婦關系,只用幾個“順”#65380;“從”#65380;“貞節”的名詞,使妻的一方完全犧牲于夫,女子的一方完全犧牲于男子#65377;孔子的學說之所以能支配中國人,因為它是農業經濟組織的產物#65377;現在時代變了,工業經濟沖擊了農業經濟,孔門倫理的基礎就在根本上動搖了,所以社會上出現了種種的解放運動,這些運動是打破大家族制度的運動,是打破父權(家長)專制的運動,是打破夫權(家長)專制的運動,是打破男子專制的運動,也就是推翻孔子的孝父主義#65380;順夫主義#65380;賤女主義的運動#65377;如家庭問題中的親子關系問題#65380;短喪問題,社會問題中的私生子問題#65380;兒童公育問題,婦女問題中的貞操問題#65380;節烈問題#65380;女子教育問題#65380;女子職業問題#65380;女子參政問題,法律上男女權利平等問題(如繼承權問題等)#65380;婚姻問題——自由結婚#65380;離婚#65380;再嫁#65380;一夫一妻制,乃至自由戀愛#65380;婚姻廢止——都是屬于這一類的,都是從前大家族制下絕對不許發生#65380;現在卻不能不發生的問題#65377;原來中國社會只是一群家族的集團,個人的個性#65380;權利#65380;自由都束縛禁錮在家族之中,沒有表現的機會#65377;所以從前的中國,可以說是沒有國家,沒有個人,只有家族的社會#65377;現在因為經濟上的壓迫,大家族制的本身已經不能維持#65377;而隨著新經濟勢力輸入的自由主義#65380;個性主義沖入家庭的領土,不但子弟向親長要求解放,親長也漸要解放子弟了,不但婦女向男子要求解放,男子也漸要解放婦女了#65377;因為經濟上困難的結果,家長也要為減輕他自己的擔負,聽他們去自由活動,自立生活了#65377;從前農業經濟時代,把他們包容在一個大家族里,于經濟上很有益處,現在不但無益,而且被看作是重累了#65377;至于婦女,因為近代工業進步的結果,出現了很多宜于婦女的工作,也是助他們解放運動的一個原因[7](P435-439)#65377;李大釗較全面地闡釋了由于經濟和大家族制度的變動所導致的人們道德觀念的變遷,即對孔門倫理的消解和對現代道德理念的推崇#65377;
在婚戀道德方面,中國現代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自由婚戀觀逐步建立,尤其是離婚自由得到了人們的認可,此處僅引用一個典型的事例來說明#65377;1912年以后,從凡夫俗子到前朝皇帝,都可能因為夫妻的失和而走向離婚#65377;1931年,末代皇帝溥儀同皇妃文繡的離婚事件具有典型意義#65377;文繡是溥儀的“淑妃”,與溥儀共同生活九年,由于帝#65380;后#65380;妃之間的矛盾,文繡和溥儀的關系日漸惡化,于1931年8月25日秘密出走,在其妹文姍的幫助下租借天津靜園隱藏起來#65377;之后文繡約見律師并向法院提出依法調解的訴狀#65377;訴狀寫道:“為申請調解事#65377;申請人前于民國十一年,經清遜帝溥浩然納為側室#65377;九年以來不與同居,平素不準見面,私禁一室,不準外出,且時派差役橫加辱罵,蓋以申請人生性耿直,不工狐媚,而待役群小遂來為進讒之機#65377;溥浩然雖系廢帝而頤指氣使,獨尊之概仍未稍減于昔日#65377;申請人備受虐待痛不欲生#65377;姑念溥浩然有特別身份,為保全其人格其名譽計,不忍照刑事程序起訴,理合申請鈞院而付予調解,令溥浩然酌給撫養費#65377;異后各度以保家庭而消隱患,謹請天津地方法院#65377;”這場突如其來的“前清廢帝家庭之變”,引起社會的震動,許多有民主意識的人支持文繡的出走及離婚行動#65377;在輿論壓力下,溥儀同意文繡的要求,于1931年10月22日正式宣布同文繡離婚,事件以文繡的勝訴而告終[6](P138-139)#65377;這表明離婚自由越來越得到人們的認可#65377;
五#65380;風俗#65380;道德變化的不平衡性
社會風俗#65380;道德觀念在現代中國確實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這是毋庸置疑的#65377;但是,我們對此不能作過高的估計#65377;在現代的中國社會,存在著風俗#65380;道德變化的不平衡#65377;有些領域,如生活習俗,衣#65380;食#65380;住#65380;行和娛樂等等,變化較大,由辮子到短發,由小腳到天足,由長袍馬褂到西裝革履,由轎子到小汽車#65377;而有些領域,如宗法社會結構#65380;心意民俗等等,變化不大,中國農村的宗族制度及其影響一直延續到1949年以后,反對聯宗祭祖#65380;宗族械斗,曾是農村工作中頗費力氣的艱巨任務;鬼神迷信在農村仍一代代流傳#65377;有些地方,如通都大邑,變化較大,上海#65380;廣州#65380;天津#65380;青島#65380;武漢等中心城市,得風氣之先,變化比較迅速,比較深刻;而邊遠農村#65380;山區,特別是少數民族地區,變化程度甚小#65377;在那里交通不便,文化教育落后,經濟發展十分緩慢,現代文明之風難以吹到,人們長期生活在中世紀氛圍之中#65377;有些人,改變舊的傳統,接受新的風尚比較快,如新式知識分子#65380;工商界人士和青少年;而有些人,思想比較保守,如封建遺老,地主鄉紳和老年人,他們不愿放棄舊習俗,接受新風尚[8](P328)#65377;上述現象背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守舊勢力的頑強存在#65377;這不論在北洋軍閥時期,還是在國民黨統治時期都是如此#65377;
北洋軍閥政府的守舊性是很明顯的,他們固守以“三綱五常”為核心的傳統倫理,大力表彰孝子#65380;烈婦#65380;貞女,限制自由婚戀#65377;陳獨秀曾經揭示過一些守舊現象,比如廣東#65380;浙江#65380;江蘇等省議會,都提出過禁止男女同校的議案#65377;1912年以來,纏足惡俗還未大改,不但鄉村中仍然很普遍,即便大都市中也未絕跡#65377;甘肅#65380;陜西纏足惡俗更是厲害,腳小的婦女竟至終日膝行,并且市上竟有出賣膝行器具的店鋪,因腳小而膝行者之多,于此可見一斑#65377;江浙婦女好著緊身小馬甲,為害肺部也非鮮見#65377;北京西城東斜街張醫生的18歲幼妾,被大婦毒打自殺,經地檢廳驗稱無故輕生,不予起訴結案#65377;甘肅狄道縣的圣人之徒,因為一位教員和女學生結婚,便糾合一個“綱常名教團”出來混鬧,并呈請高等審判廳在法律上增加禁止師弟結婚的條例[9](P14,114,233,373)#65377;上海縣知事禁止美術專門學校“不良科學”(人體模特兒),孫傳芳斥劉海粟校長“不顧清議罔識禮教”[10](P247)#65377;
1928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發動“二次北伐”期間,身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蔣介石親去山東曲阜祭孔#65377;隨后,他發布保護孔廟令,宣稱“保護孔廟之義,蓋欲為共產主義根本之鏟除,非提倡固有的道德智能,不足以辟邪說而正人心”#65377;1931年2月,蔣介石在南京講《中國教育思想問題》,提出把“堯#65380;舜#65380;禹#65380;湯#65380;文#65380;武#65380;周#65380;公#65380;孔子以來的仁義道德思想”作為“教育正統思想”,這樣中國的“教育從此一定更有一日千里的發展”,“共產黨……也將由此而肅清”#65377;1933年9月他又對“軍官訓練團”講《軍人精神教育之精義》,認為“軍人的精神是智仁勇三者,而三者之中又以‘仁’為最要”,誣蔑中國共產黨和工農紅軍是“匪”,“‘剿匪’就是行‘仁’”#65377;蔣號召“用‘仁’字為中心的三民主義來打倒‘共匪’不仁的邪說異端”#65377;南京國民政府為配合對蘇區的第五次軍事“圍剿”,在孔子誕辰當日掀起了一個尊孔祀孔高潮#65377;當日蔣介石特派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葉楚傖為代表到曲阜祭孔,南京政府行政院#65380;立法院#65380;司法院#65380;考試院#65380;監察院#65380;內政部#65380;教育部都派代表參加祭祀#65377;山東省主席韓復榘親自陪祭#65377;國民政府及國民黨中央黨部同日在南京聯合召開“孔子誕辰紀念會”#65377;1934年8月27日,上海“各界在文廟舉行孔誕紀念會,到黨政機關及各界代表一千余人”#65377;此外,北平#65380;天津#65380;漢口#65380;長沙#65380;廣州#65380;太原#65380;杭州#65380;南昌等地國民黨部和地方政府都召開祭孔會#65377;南京政府軍政部長何應欽#65380;立法院副院長邵元沖#65380;上海市長吳鐵城#65380;湖南省主席何鍵等紛紛發表尊孔反共演說#65377;同年11月,國民黨中央常委會通過“尊孔祀圣”的決議#65377;南京政府行政院1931年發布第335號訓令,限令各學校制造匾額,一律藍底白字,橫書“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字,懸掛在禮堂或公共場所,為的是使師生們對此所謂訓民要則見之怵目驚心,時刻勿忘#65377;1934年湖南#65380;廣東等省都強令中小學讀經,將“四書”#65380;“五經”等古文編入教科書內容#65377;各地中學畢業會考,語文題目都是經書的原句[11](P395-396)#65377;國民黨南京政權建立后,1930年12月公布的民法第4篇“親屬篇”和第5篇“繼承篇”規定“不滿20歲未成年人訂定婚約及成婚,應得法定代理人(即當事人父母或選定的監護人)之同意”;維護家庭中的父權和夫權,規定妻以其夫姓為姓,妻以夫之住所為住所,妻婚后應將所有財產交丈夫統一管理,丈夫對這部分財產有使用#65380;收益權和事實上的處分權,父方決定對子女的教育#65377;通過姓名權#65380;居住權#65380;財產權#65380;子女教養權限制家庭中婦女與男子的平等權利,使妻子在家庭中仍處于從屬地位;還承認一夫多妻的合法化,一方面禁止納妾#65380;重婚,認為納妾即與人通奸,另一方面又肯定“娶妾非婚姻,自無所謂重婚”,“得妻之明認或默認而為納妾之行為,其妻即不得據為離婚之請求”,為男子納妾開方便之門#65377;這些規定充滿了自相矛盾之處,保留著濃厚的封建主義成分[6](P142)#65377;
社會調查顯示,傳統習俗和道德觀念仍大量存在#65377;李景漢《定縣社會概況調查》表明, 農村的家庭組織是大家庭制度#65377;歐美的小家庭制度尚沒有影響到中國的農村社會#65377;已婚子仍與父母共同生活,結婚的弟兄亦少有分家者#65377;男子最低之結婚年齡為7歲,女子最低結婚年齡為12歲#65377;男子在10至14歲結婚者占766個男子的40%,15至19歲結婚者占35.6%,20至24歲結婚者占11.5%,男子結婚的最高年齡為51歲#65377;女子在10至14歲結婚者占女子總數的7.7%,在15至19歲結婚者占68.9%,在20至24歲結婚者占21.8%,最高之結婚年齡為38#65377;早婚之陋習顯而易見,尤其是男子#65377;從搜集的秧歌來看,大約可分為六類,即愛情類#65380;孝節類#65380;夫妻關系類#65380;婆媳關系類#65380;諧謔類與雜類#65377;在男女愛情類的秧歌里表示女子有“好馬不備雙鞍〖HT5”,6”〗革〖KG-2〗詹,烈女不嫁二夫郎”的觀念#65377;只要婚姻一定,即當始終不變#65377;中國極重孝道,孝子為人所敬,孝能感動天地鬼神#65377;在這些秧歌中,有人因重孝甚至活埋自己的兒子#65377;有時“無后為大”這種觀念重于守節,寧可失去貞節,也得要子孫#65377;如“倒聽門”這出秧歌就表現了這一點#65377;也有秧歌講述女子因為要在將來報仇雪恨,亦可忍氣吞聲暫時不顧貞操,并且往往有神仙保佑,幫助達到盡孝守節之目的#65377;從夫妻關系類的秧歌看,夫是妻的主人,妻是夫的奴仆,甚至于可以說妻是夫的財產#65377;夫妻間的地位不平等,夫有休妻的權柄,妻無休夫的權柄#65377;如果妻不生子,夫就可以休她#65377;生子是結婚的主要條件,這種觀念也是受了“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影響#65377;有時夫休妻非出己愿,是由于母親的命令#65377;婆媳間起了沖突,婆母可以隨便打罵兒媳,也有時命令兒子把兒媳休了,兒子因孝母,不敢違背,寧愿孝而不顧妻#65377;做媳婦以被休為奇恥,無法回家,沒臉見人,因此就引起兩種結果:一種是哀告丈夫收下,就是丈夫娶妻買妾,自己也都情愿;一種是自己剃發為尼#65377;如果休妻是由于婆母的緣故,要想收回休妻的命令,不是兒子所能辦到的#65377;有時因小姑或他人勸解的緣故,也許使她婆母收回休妻的命令#65377;夫有賣妻的權柄,可是有時妻被賣之后,還能體貼丈夫#65380;愛丈夫,至終還跑回原夫家來過日子[4](P151-326)#65377;據20世紀30年代某調查顯示,廣州市287戶家庭,有人口1698人,妾數為260人,幾乎每家有妾一個#65377;另外童養媳#65380;早婚的陋習也仍然在鄉村中流行#65377;1936年費孝通在江村調查,發現已婚的439名婦人中,有74人婚前是“小媳婦”,占17%;未婚者中,“小媳婦”有95人,占33%;平均每2.7戶人家就有一“童養媳”#65377;在早婚#65380;童養媳盛行之下,婚姻自主對大多男女青年來說仍是不現實的#65377;費孝通江村調查表明,婚姻安排仍是父母而不是青年男女個人的事#65377;城市的調查統計也證明了這一點,對北平#65380;天津#65380;上海#65380;南京#65380;成都五市的統計表明,直到1937年,還有54.72%的青年結婚由父母包辦,1938年至1945年,平均有37.23%,從1946年至1949年,仍有31.77%的人由父母包辦婚姻#65377;而自由認識結合者1937年僅4.99%,1945年為10.05%,1949年才15.21%#65377;這表明,父母包辦的男女結合比重呈下降的趨勢,但這種趨勢發展緩慢,舊的傳統和弊端的革除是很困難的[12](P4)#65377;
從以上的描述和分析中可以看出,中國現代道德變遷一方面是一個新陳代謝的漸進過程,由無到有#65380;由小到大#65380;由弱漸強,不合理的陋俗#65380;道德觀念逐步被淘汰,合理的習俗#65380;道德觀念日益被人們所接受;另一方面,守舊勢力頑強存在,它們有著強大的權力背景,同時又有著一定的社會基礎,傳統的習俗#65380;道德觀念在多數欠發達#65380;不開放的區域仍然存在#65377;這種革故鼎新#65380;新舊雜陳#65380;多維度價值理念并存的局面正是現代風俗和道德變遷的一般特征#65377;除上述一般特征之外,現代中國在風俗和道德變遷方面還存在著其他一些獨特的內容,主要是奴化道德的推行以及共產主義道德的傳播等,這將另文專論#65377;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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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小娟 付洪泉]